第13章 幽暗的回想（2）

窒息……濒死……这感觉如此熟悉，像老朋友般如影随形。他闭上眼，过去的碎片竟汹涌而来。

里昂永远不会忘记五岁的那一天。剧痛如烧红的烙铁，碾过他纤细的右臂，撕裂骨头与神经！那块冰冷的金属义体刚被强行植入，伤口像火山喷发，吞没了他小小的世界。他尖叫着，声音嘶哑得像碎玻璃，眼泪和鼻涕糊满脸颊，混着汗水浸透单薄的衣衫。

他的身体滚烫，像被丢进熔炉，皮肤烫得像要裂开，却又冷得牙关打颤，骨头深处传来阵阵刺寒。每次吸气都像吞咽火焰，肺却像被水泥封死，空气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诊所的天花板在旋转，唯一的灯泡摇晃着，分裂成无数模糊的光点，像福利院里那些冷漠的监视器，嘲笑着他的无助。养父的脸在光影中浮现，因酗酒而浮肿，因贪婪而扭曲，酒气喷在里昂脸上，夹杂着恶毒的咒骂：“废物！这点排异反应都受不了？给我忍着！死了算你倒霉！老子花了一只义眼换你，不是让你在这儿装死的！”他的大手粗暴地摆弄着义体，金属接口与血肉碰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里昂感觉自己要死了。意识在黑暗与灼热的痛楚中沉浮，像暴风雨中的落叶。他想求救，喉咙却只能挤出呜咽。他的右臂发紫，高温烧得他天旋地转。他甚至能感到养父还在调整接口，嘴里嘀咕着“每月200欧元”、“心跳数据”。

他想起福利院的最后几天——2024年夜之城中心的荒坂大厦被核弹炸毁后，凤凰城的经济变得支离破碎。福利院关门前，孩子们被“批量拍卖”，健康者被荒坂、生物科技等大公司挑走，病弱者莫名消失，传言是被清道夫拖去拆解。

他才西岁，瘦小但健康，蜷缩在角落，手里紧攥着一把生锈的手术剪——那时父母把他丢在福利院时，留下的唯一念想。

养父出现在拍卖会上，醉态可掬，眼睛却像秃鹫般锐利。他贿赂了主管一只崭新的义眼，换来了里昂的“归属”。里昂记得他粗糙的手指捏着那把手术剪，咧嘴笑道：“有点意思，小子，跟我干活不亏。”

他选中里昂，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那把剪刀——它象征着一个义体医生的“潜力”，更象征着每月200欧元的抚养金，只需上传心跳数据，就能稳稳到手。里昂是他的投资，一个廉价的工具。

手术台上，里昂的意识几近崩溃。他想起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小杰克被佣兵带走，瘦弱的莉娜一夜间消失。他“幸运”活了下来，却只因养父看到了利润。那一刻，他明白了，这个世界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施舍。他只是个被卖来卖去的零件，不是人。

最终，在他昏厥前，养父骂骂咧咧地扯下义体，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血腥味混着酒气，刺得他胃里翻腾。很久后，他偷听到养父与黑市医生的低语：“神经排异综合征”“K型鞘蛋白失配”“信号冲突”……他不懂，只知道养父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堆报废零件，嘴里说着伤人的话：“天生废物，连义体都装不了，活该一辈子烂在这儿！”

“废物”二字，如烙铁烫进他五岁的灵魂，成了永不愈合的伤。他低头看着那把生锈的手术剪，握得指节凸起。它是父母留下的唯一痕迹，却也成了养父选他的理由——一个冷酷的笑话。

炭火的烟雾钻进鼻腔，呛得里昂猛咳一声。诊所的气味——机油、消毒水、铁锈——浓得像毒气，勾起那熟悉的血腥味。他的背脊被冰冷的墙硌得生疼，胃里翻江倒海，像要吐出所有记忆。

……夜晚。诊所的门窗紧闭，只有手术台上那盏无影灯发出惨白的光芒，照亮了一小片区域，也投下大片摇曳的、如同鬼魅般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消毒水味、还有养父身上的酒臭味，混杂在一起，几乎让他当场呕吐出来。

他才十二三岁，瘦弱得像根豆芽菜，却被迫站在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手术台边，手里紧紧攥着冰冷的金属牵开器，按照养父的指令，用力拉开病人被切割开的血肉模糊的组织。他的手臂在颤抖，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恐惧和恶心。

手术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也许不能称之为人了，他的胸腔被粗暴地打开，的心脏在微弱地跳动，旁边是等待植入的肺部义体，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男人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发出痛苦的、被压抑的“呜呜”声，身体因为无法承受的剧痛而剧烈地痉挛、颤抖，每一次颤抖都让里昂的心也跟着揪紧。

养父眼神冷酷，动作异常熟练残忍。他一边用沾满血污的工具在病人的胸腔里切割、焊接、连接线路，一边用含混不清的、带着醉意的声音对他进行着所谓的“现场教学”：“看清楚了，小杂种！这就是力量！看到了吗？把这些铁疙瘩塞进肉里，就能变得更强！就能活下去！你这个装不了义体的废物，更要好好学学！”

力量？活下去？里昂低头看自己的手背，上面沾着腥臭的血液。看着手术台上那具正在被“改造”成怪物的躯体，看着那双因为极度痛苦而凸出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看到的只有无尽的痛苦、扭曲和毁灭。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家黑诊所，接受各种各样、越来越疯狂的义体改造。他们渴望力量，渴望改变命运，却往往在短暂的“强大”之后，如同飞蛾扑火般，迎来了更迅速的死亡。

胃里的翻江倒海感稍微平息，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发自骨髓的寒意，即使身上穿着厚实的西装，也无法抵御。意识稍微清晰了片刻，他能感觉到诊所里冰冷的空气正试图钻进他的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