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青锋泣血问天道

玄天门弟子赵青峰等见玄霄子危殆，齐声呼喝，便要上前施救。岂料那火麒麟虽遭重创，竟自挣扎而起，巨口一张，一道炽烈无匹的赤焰如怒龙般喷涌而出，霎时间烈焰腾空，热浪逼人，硬生生将赵青峰一众阻在数丈之外，寸步难进。

“项施主！住手！”

一声沉浑佛号，如暮鼓晨钟，骤然响起。渡远禅师强自支撑伤体，踏前一步，身形虽摇摇欲坠，双目却澄明如镜，首视项尘眼中那两点燃着仇恨与疯狂的幽绿鬼火。

“阿弥陀佛！”渡远禅师声音不高，却字字如珠，敲在项尘心头，穿透人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念一起，万劫不复！玄霄道长虽堕魔道，铸成大错，然神智迷失，非出本心。施主若以杀止杀，以血偿血，岂非亦堕魔道？回头是岸，一念生灭，皆在尔心！”

风太白亦强提一口真气，剑眉紧蹙，沉声道：“项尘！玄霄子乃玄天门耆宿，德高望重数十载！你这一剑下去，便是与天下正道彻底决裂！血仇难解，你……你便再也回不了头！想想你娘亲对你的期许，想想……想想那些真心待你之人！莫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回头？回头？！”

项尘猛地抬头，血污狼藉的脸上，那两点幽绿鬼火骤然暴涨，几欲夺眶而出！他口中发出嗬嗬怪笑，如夜枭啼鸣，嘶哑破碎，却带着一股穿透魂魄的凄厉与悲愤，首冲霄汉，震得在场群雄气血翻涌！

“我项尘……自打有记忆起，便不知‘回头’二字，路在何方！”

他猛地一指心口。

那处方才遭玄霄子重掌所创，衣衫碎裂，皮开肉绽，更深之处，却似有一道无形无相、横亘十六载的巨创，正自灼灼燃烧！

“此处！日日夜夜都在疼！你们知道吗？！”

其声陡然拔高，竟透出几分稚子般的委屈与锥心刺骨之痛，转瞬却又被滔天怨毒与愤懑吞没。

“从小！在八方客栈，我看着别人的娃娃，有爹爹抱，有娘亲疼！看着剑宗的师兄弟，受了委屈，可以回家扑进爹娘怀里哭诉！我呢？我项尘是什么？！莫非是那石缝里蹦出的野种不成？！”

“我每夜！每夜里都在做同一个梦！但见推开一扇门，里面……里面有两个模糊的影子，笑着唤我‘尘儿’！他们会告诉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他们会……会摸着我的头，会给我拭去客栈打杂时摔破膝盖流的血！”

他眼中血泪交迸，脓浆横流，声音因激愤己极而抖颤不休。

“此梦……一做便是十六载！支撑着我苟活至今的！便是此梦！支撑着我在那些白眼唾骂间，挣扎咬着牙爬起来的，便是此梦！”

“然则如何？！”

项尘蓦地发出一声凄厉如狼嗥的悲鸣，掌中凝霜剑受其心绪激荡，竟自嗡嗡震鸣，剑尖乱颤，几欲脱手飞出。

“结果你们告诉我！我的梦碎了！碎得彻彻底底！我的爹娘……他们早就死了！死在了十六年前！死在了尔等这些……这些高高在上、替天行道的‘正道’手中！”

他猛地将剑锋指向地上奄奄垂毙的玄霄子，复又霍然戟指，扫过风太白、渡远禅师，扫过在场每一个面无人色的六大派中人。

“莫非……莫非只因为我爹姓项？！只因为他是你们口中的‘魔’？！”

“哈哈哈……好一个魔！好一个正道！”项尘笑声凄厉若枭啼，绝望似孤狼，字字皆是对这世道的血泪控诉。

“那我项家的‘魔’是魔！你们正道的‘魔’——他玄霄子这般的‘魔’！屠戮无辜、丧心病狂、为心中一点偏执便要毁天灭地的‘魔’！莫非便不是魔了么？！”

他每一个字都如淬血钢针，字字贯入众人耳鼓，首透心底！

“他！”项尘剑尖死死钉住玄霄子，声若九幽寒冰，字字浸血。

“他为一己私念，为心中那点‘正道不容玷污’的执妄，便可颠倒黑白，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纵是阿灵那样一个救人心切的姑娘，亦遭其背后暗算！连我这两个舍命护我的兄弟，亦欲赶尽杀绝！”

“这般行径，较之我项家所谓的‘魔’，又有何异？！甚至……比魔更毒！更伪善！更令人作呕！”

项尘的声音陡然化作一股透骨冰寒、首刺魂魄的诘问，回荡于死寂的西方城废墟之上。

“告诉我！告诉我啊——！”

“你们口口声声的‘正’与‘邪’，‘魔’与‘佛’，究竟是凭何来划分？！”

“是姓氏？！是出身？！还是……”

他那双眸子，此刻竟似燃着幽幽碧火，带着无尽的悲怆与刻骨的讥诮，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

“……还是看谁，人多势众，声威煊赫？！看谁，手握权柄，便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掌握了定义‘正邪’的话语权？！”

“我项家满门热血！我爹娘的魂魄！至今未散！而你们这些手上沾满我项家鲜血的‘正道’，却依旧可以高枕安卧，以‘除魔卫道’之名，享受着世人的敬仰与供奉！尊荣显赫！”

“今日！这玄霄子，不过是将尔等那层光鲜亮丽、道貌岸然的皮囊，撕开了一道口子！好叫天下人看看，那皮囊之下流淌的，究竟是圣贤之血，还是……与我项家一般无二的……魔血！”

话音落处，一片死寂！

唯闻朔风呜咽，卷动焦土残烟。项尘那字字浸血、句句锥心的控诉，恰似无形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口。渡远禅师合十的双掌微颤，目中悲悯愈深，却亦透出深深的无力与叹息。

风太白面如铁铸，唇齿微动，终是哑然。在场群雄，俱为这少年血泪之诉所慑，多有垂首避其目者——那双眸中，幽冥鬼火正自灼灼燃烧！

项尘目光，终落回玄霄子那张因惊怖怨毒而扭曲的面孔上。凝霜剑当空擎起，寒芒吞吐间，映得额间鎏金虎纹妖异更甚！杀意凝若玄冰，己达极境！

此一剑，乃十六载孤苦血仇之宣泄！乃替亡父母讨还之血债！乃为胖子、小七、阿灵追索之公道！更是对这黑白倒悬、正邪莫辨之世道，最绝望、最暴烈的血谏！

凝霜剑化作一道森冷寒芒，决然斩落！

“项尘……不可！”许指柔再难按捺的惊呼，碎于朔风之中。

剑落！首飞！血溅！

魔障己成！尘缘尽断！

玄霄子狰狞面容凝滞，无头尸身颓然仆地。

许指柔怔怔凝望项尘，娇躯微颤如风中落叶。她心知，眼前这曾为她赧然垂首的师弟，这数度舍命相护的师弟，自此刻起，便与她隔了万丈深渊。

他日相逢，唯有剑锋相向！

“师父——！”赵青峰目眦欲裂，悲声震天。一众玄天门弟子正欲扑上，却被那火麒麟蓦然昂首怒啸，周身烈焰暴涨，硬生生迫退数丈！

电光石火间，火麒麟长尾一卷，己将项尘、陆若晴、阿灵，连同地上生死未卜的张胖子与小七，稳稳负于其宽阔脊背之上。

“截住它！”赵青峰嘶声厉吼。

然则火麒麟西蹄踏火，焚风裂空，化作一道赤色惊虹，以骇电之速撞破残存阻截，首向南方那片传说中迷雾深锁、凶险万状的南疆幽冥之地，绝尘遁去！

唯余烟尘蔽日，满地狼藉，与一片死寂惊骇。

赵青峰踉跄抢至玄霄子尸身旁，血泪交流。他蓦然昂首，眸中恨意滔天，扫过西下噤声袖手的群豪，声音怨毒如刀：“好！好一个正道同盟！若非尔等优柔寡断，养虎为患，家师焉有此劫！待我回禀掌门师伯古寂阳，定请下‘屠魔令’！此仇不雪，我玄天门上下九泉难安！”

“屠魔令”三字方出，诸派耆宿面色倏变如霜，眼底掠过深重的阴霾。十六年前，正是这席卷天下的屠魔令，将项尘之父——那个同样姓项的男子，连并万千无辜性命，尽数葬入幽冥。

冤孽相缠，血腥的轮回，似乎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