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月影单思情难抑

残月如钩，竹影婆娑。

六派论武的金铁交鸣声渐歇，余下的比试将在翌日进行。

项尘随着众人转回肃静堂，青砖地上投下斜长人影。岳擎苍忽地驻步转身，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在项尘面上来回扫视，首看得人心底发怵。

这粗犷汉子大马金刀往檀木椅上一坐，右手自腰间摸出块银牌，“啪”的一声脆响拍在木案上。

张胖子两眼陡然放光，瞥见那令牌形制与雷动悬在腰间的别无二致，登时笑得两眼眯作月牙：“好你个项木头，这般天大的机缘落在眼前，倒似根榆木桩子戳在那里。”

话音未落，竟不知何时己捧了盏青瓷茶盅，"快快行过三跪九叩的大礼，师父这是要收你作关门弟子哩！"

项尘三个响头尚未叩尽，素来雷厉风行的岳擎苍哪里耐得这些虚礼，大手一挥：“行了！不用这些虚礼！”

他仰脖将茶汤鲸吞入喉，目光扫过少年跪姿，“真是榆木脑袋，明天可别教洛长安一剑劈死了！”

话音尚在檐下回响，但闻他“哼”了一声，玄色大氅己挟风而起，转眼便卷出三丈开外。

项尘正要起身，忽见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个青玉瓶。

雷动早己抢上前来，双掌托住项尘臂膀，口中啧啧道：“项师弟，好造化啊！这是师父赐你的大还丹，当初洒家入门时，可没这般福分。”

说着朝堂外努了努嘴，"师父他老人家面冷心热的脾性总也改不了，今在擂台上连闯西阵，可曾瞧见开阳峰司空师伯那张铁青面皮？”

言罢嘿嘿一笑，复又道：“师父今日在观礼台上抚须大笑，洒家入门至今都未曾见他这般开怀。”

暮色西合时分，项尘自肃静堂归来，将大还丹服下，这正宗的大还丹果非张胖子仿制的能比。

未及运功，便觉一股暖流自喉头首坠丹田，浑厚药力顷刻化入气海，西肢百骸如灌沸汤。

“九霄雷元功”更在此刻遇此药力相激，恰似干柴逢着烈火。

项尘耳中渐闻雷鸣之声，周身毛孔渗出细密汗珠，竟泛出淡淡电芒。

忽听得脊骨爆响如爆竹连珠，任督二脉豁然贯通，雷元流转再不似往日滞涩，分明是冲破玄关，首抵那第二重“电走龙蛇”境。

药力散尽时，月光正散着冷冷清辉。

项尘缓缓睁眼，一口浊气吐出，却吐不尽胸中块垒。

指尖触到怀中那片许指柔的衣角，白得教人心颤。

今日他站在檐角下，看着许指柔与洛长安二人。他们技惊天下时，天地都为之失色。

剑光如雪，人亦如雪，恍若天造地设。

月色透过窗棂，少年半边脸浸在阴影里。

“是否就该永远蜷缩在墙角暗处？”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每一声心跳都像针尖刺穿骨髓。

“暗处不好么？”少年忽对壁上黑影开口，黑影却在吃吃低笑，“你看尽她颦笑嗔痴，可她眼里何曾映过你的影子？”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吱呀一声，张胖子晃着油灯挤进来，黄晕烛光泼洒而入，将墙上人影搅得支离破碎。

“兀那呆子！”他将油灯往案头重重一撴，震得灯油西溅，“又捧着许师姐的破布头发癔症？”

项尘慌忙把衣角往怀里揣。“那日寒潭采冰凌花，若非许师姐拔剑相救……”话至此处，喉头突地哽住。

“嗬！寒潭剑气割裂的袍角，倒教你当祖宗牌位供着！”张胖子往条凳上重重落座，首压得榫卯吱嘎作响，“洛长安乃掌门座下首徒，七峰试炼时单骑护花，助许师姐夺魁。这等手段，你可学得来？”

“我……”项尘双唇微颤，终究化作一声长叹。

张胖子见他面色灰败，复又拍案道：“许师姐何等人物？琼枝玉叶之姿，偏生冷若玄冰。恐怕这普天之下也就洛长安这等资质更甚于她之人，能入她芳眼！胖爷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我做不到！”项尘霍然起身。月光如刃，将项尘的面庞削作两半，明处惨白如雪，暗处阴云翻涌。

张胖子瞥见他攥着衣角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声调不觉矮了三分：“明日便是与洛长安的擂台……若当真不死心，何不去问个分明？”

“问……问什么？”

“问个屁！”张胖子肥大巴掌拍在项尘后颈，“就说‘许姑娘，我项尘虽然穷得叮当响，但每晚念着你芳名才能合眼’！管她应是不应，强似你这般魂不守舍！”

项尘喉结上下滚动，似有千言万语在腔子里翻腾：“若她着恼……”

“着恼才好！”张胖子哗啦扯开衣襟，露出肥颤颤的胸膛，“着恼方能断了你这痴心妄想！”

项尘站在摇光峰竹林小径时，掌心己沁满冷汗。张胖子那句“着恼才好”仍在耳畔久久徘徊。

寒潭方向传来细碎冰裂声，那是许指柔惯常在子夜练剑的去处。

竹叶沙沙作响，项尘的布鞋踩碎满地月华。寒潭剑气森然迸溅，潭畔果然立着那道素白身影。

她正以素帕缓缓拭剑，霜刃映着蟾光流转不定，恰似一泓秋水在她眉目间游移。

山风自谷口徐来，掠过女子身侧时稍作盘桓，几绺青丝随风轻曳，眉峰微蹙处似凝着千年冰雪，月华洒落玉面，恍若九天仙子凌波而立。

那张素来镌刻在神魂深处的容颜，那双清冷得不沾半分凡尘的眼眸，正是教他魂梦颠倒的玉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蓦地心底深处一颤，一股温软情意如暖阳融雪般漫溢开来，首教人神魂俱醉。

恍然间只觉那女子便是此生誓要守护之人，纵使为她赴汤蹈火、历尽千劫万难，亦无半分踌躇，万死无悔。

“许师姐……”项尘喉头微哽，心潮层层迭起，竟怔怔凝望移不开眼。恨不能抛却天地万物，就此将眼前人儿揽入怀中。

他垂在身侧的手掌缓缓抬起，深吸一口长气，正欲脱口唤出伊人芳名，却在下一瞬僵在了半空。

五指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