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剑气裂云星尘远

张胖子往嘴里扔了颗盐渍梅子，眯眼望向许指柔收剑时扬起的裙裾。

那抹霜雪似的白在暮色中泛着珍珠光晕，倒比剑光更晃人眼。“可惜可惜！”他摇头晃脑地嘀咕，“这般妙人儿，开的赔率怕是要跌破地皮。”

暮色渐沉，项尘倚着廊柱，远处擂台上的紫色电光明明灭灭，在他瞳孔里烙下灼痛的印记。

他愈发觉得许指柔是那般的遥不可及。

冷风掠过空廊，卷起“寒韵”半阙未成调的箫声。

江湖啊江湖，有些人注定是星辰与尘土的距离，隔着一整个血色黄昏。

“项木头在看什么？”小七顺着他的目光张望，突然笑道：“难不成被许师姐的剑光晃花了眼?”

张胖子往小七嘴里塞了块桂花糕，肥短的手指在项尘眼前晃了晃：“傻小子，这世上的星星分三种。”他指着渐暗的天穹，“天星可摘，地星可采，唯有姑射星……”油乎乎的指尖点在项尘心口，“碰不得。”

西边擂台突然传来梵唱，如潮水漫卷，众人踮脚张望，只见灵山寺那名琉璃目小沙弥双手合十，周身泛起金芒，十二品金莲虚影自青石板上次第绽放。

“小僧净觉。”那小沙弥合十行礼，嗓音温润如玉。灰青僧衣被罡风卷起，露出脚下一双芒鞋竟未染纤尘。

“玄天门，赵青峰，赐教！”

对面玄衣青年振腕抖剑，七星法剑嗡鸣不绝。但见赵青峰剑诀一引，剑脊七枚紫金符篆次第点亮。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八字真言甫出，周身竟腾起丈许紫芒，须臾间凝作鳞甲分明的虬龙，龙吟声裂石穿云。

项尘心头一凛。多日前杜万春传授“玄门蛰龙功”施展过。正是第三重五炁朝元境的“虬龙破天”。

这赵青峰在玄天门年轻一辈中，端的称得上翘楚人物。

擂台之下，玄霄子负手而立，凝目观战，蓦地里手捋长须，微微颔首，转头对渡远大师笑道：“大师，方才贵寺高徒在剑宗那位女娃娃手底己然折了一阵，只怕此番与我徒儿比斗，贵寺亦讨不得好去。”

“阿弥陀佛。”渡远大师转动手中菩提珠，霜眉下的眼眸澄明如镜，“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佛号方落，忽闻擂台上梵音化作三千重声浪。

净觉小沙弥合十当胸，低眉垂目轻诵：“须弥芥子，大千一苇。”琉璃目宝光流动，隐隐泛着七色华彩。

左瞳深处隐隐浮出三朵幽蓝业火，恰在赵青峰眉心三寸处摇曳；右瞳内沉沉压着一幅画面——正是三年前赵青峰失手伤及无辜时，那柄染血长剑脱手坠地的残影。

赵青峰忽觉足下青砖化作血海，七星剑竟重若千钧。

那日误伤的樵夫正攀附在剑柄之上，七窍淌出黑血。他冷汗涔涔，急忙咬破舌尖喝道：“破妄！”

虚虚实实，真幻交错之际，净觉指端己结作大日如来印。琉璃目流转间，西天诸佛法相尽数投影在擂台方寸之地。

赵青峰但觉周身一轻，化作芥子微尘，困于须弥山巅一滴露珠之中。抬眼望去，净觉法相庄严，头顶苍穹，足踏山河，眉间绽出无量光明，首照得三千世界纤毫毕现。

玄霄子陡然自观战席立起，厉声高喝：“须弥幻境！竟是佛门幻术大神通！”

“铛——”

七星法剑坠地时溅起七朵青莲。赵青峰束发散乱，怔怔望向净觉瞳孔中倒映的自己——分明是丈六金身镇压须弥，偏又困在露珠里颠倒迷离。

“赵师兄承让了。”净觉合十为礼，俯身拾起七星剑。剑柄残存的天罡正炁触手处紫电隐现，却在琉璃般掌纹间化作一缕青烟，须臾间消散于檀香氤氲中。

渡远大师腕间菩提子又崩一粒，不过这次，这老僧却是反露欣慰之色，含笑长叹：“善哉！阿罗汉眼观五蕴皆空。”

话音未落，断线佛珠坠地竟绽五色毫光，映得那袭袈裟宝相庄严，隐现佛门龙象气象。

太乙仙宫玉虚道长见玄霄子面色铁青，心下暗笑，捻须道：“看来此番六派论武，夺魁之人当属灵山寺净觉小师父了。”

各派耆宿闻言俱是颔首不语，纵是素来倨傲的玄霄子，此刻亦垂首暗叹。

唯独剑宗七峰首座与掌门柳玄清相视莞尔。

天权峰首座温玉笙折扇轻摇，朗声道：“指柔师侄与净觉师侄固是良材美玉，然我剑宗另有一柄藏锋古剑，锋芒未露。”

摇光峰首座苏敏接道：“掌门师兄何苦藏珠于椟？今日天下英雄云集，正该教长安师侄展露锋芒，来日雁荡山斩妖除魔，亦能提振三军士气。”

柳玄清摆手笑道：“剑道贵在守拙，尔等这般谬赞，倒惯得那劣徒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话音未落，冷月仙子己嗔道：“柳掌门好不痛快！既有这般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却教我等在此猜闷葫芦。今日若不见识这位小郎君的手段，说不得要赖在天柱山不走了。”她素手轻拍石案，腰间冰魄剑穗随之颤动，引得在座诸派高手皆会心而笑。

柳玄清闻言抚掌大笑，衣袂无风自动，三缕长须在朝阳下泛起银芒：“冷月师妹说笑了。长安这劣徒久居后山磨剑，性子疏野得紧。既是诸位抬爱……”言至此处忽的顿住，左手掐个剑诀朝南方擂台虚点。

但闻松涛骤起，柳玄清广袖迎风一展，声震层林：“长安，且向西海英豪共观尔试剑天下！”

话音挟着浑厚内力荡开，满山落叶簌簌而落。

洛长安踏着满地落叶缓步走上擂台，他每踏一步，所过之处落叶自分两列，恍如剑仙分海。

台下数百观战弟子突然按剑而起——他们鞘中宝剑竟不受控地嗡鸣震颤，齐发清越龙吟，如朝拜剑中君王。

待得他在擂台中央立定身形，山风忽止，万壑松涛霎时寂然。

斜阳余晖透过素白长衫，竟在地上勾出七道交错剑痕。

忽见他解下腰间龙渊剑往地上一顿，霎时寒光冲霄而起，清越剑鸣裂帛穿云，九霄层云应声而裂。

剑气纵横间，方圆十丈枯叶尽数化作雪粉，纷纷扬扬混着暮色飘洒，倒似八月飞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