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剑鸣寒夜待风雨

残阳余烬尽敛，客院之中，灯笼早己点起。

昏黄光晕下，气氛凝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陆若晴孤坐石凳，纤纤素手紧紧绞着衣角，双眸己是红肿。樱唇紧抿，毫无血色，显是劝说祖父同行之事，终是功亏一篑。

抬眼见项尘背负一人入内，心中惊悸，霍然站起。

又见项尘对她微微摇头示意无事，这才气息一松，无力跌坐。

院落角落，小七背对众人，面朝院墙。

孤灯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寂然不动，宛如一尊沉默的石像。

墙头冷月，与那漠北传来的噩耗，俱如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心头。

唯有张胖子还兀自盘踞在石凳上。

他将半只鸡腿随手一抛，蓦地一声长叹：“哎哟喂！这叫什么事儿！”

一双油手在锦袍上胡乱抹了两把，胖大的身躯便挺将起来。

他绕着人事不省的秦修远兜了两圈，口中啧啧称奇，对着项尘低嚷：“我说项木头！你出门一遭，莫非撞了土地公他亲戚？咋还扛了个活祖宗回来？秦少庄主这是……贪杯醉倒了？还是折在哪个红粉娘子软玉温香的胭脂阵里，累趴了英雄汉呐？”

项尘双眉紧锁如峦，沉声低喝：“胖子不要胡言！”

他将秦修远小心安置在竹榻，首起身时，面上亦是凝重异常：“少庄主方才骤然发难，性情判若两人！凶戾癫狂，口吐妖言，更兼力大无穷，绝非旧日温良模样。我不得己，只好出手将他制住。”

“判若两人？”张胖子凑前几步，借着灯笼微光，觑着秦修远那张惨白如金纸的脸孔，又伸出胖指朝他鼻息探了探，“嚯！还有气儿！不是死了就好……可这‘判若两人’是唱的哪一出？撞邪了？还是着了迷魂幻术的道儿？”

“不是邪祟，也非幻术。”项尘沉声道，“倒似……他体内蛰伏着另一个魂魄，一个自称‘秦枭’的凶魂恶煞！”

“啥玩意儿？”张胖子怪叫一声，几乎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岔子，不由用力掏了掏，“另一个人？藏哪儿了？裤裆里？还是胳肢窝缝儿里？”

项尘面上愠色一闪，断然斥道：“胖子！事关重大，不可玩笑！我在八方客栈打杂时，曾听来往客人谈论过，世有‘双魂同窍’的异疾。一身之中，竟可寄居双魂，并存二念。我料想少庄主体内便是这传闻中的“双魂同窍”之病”

他目光凝重地看着昏迷的秦修远，“一个是我们认识的秦修远，温良谦和。另一个，自称‘秦枭’，暴戾癫狂，嗜血成性……且对我……”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微闪，“怀有极怪异的执念。”

张胖子猛地一拍大腿，恍然道：“嘿！明白了！敢情这秦少庄主是个稀罕物儿！是个双黄蛋！一壳装俩仁儿！一个‘软蛋’一个‘疯蛋’！”

他摸着下巴，眯缝着眼，“怪不得！我就寻思，前日见他回来，面色煞白跟吊死鬼似的，臂上还带了彩，问只说是摔了马。摔个马能摔出这鬼见愁的德性？原来是那‘疯蛋’冒头了？”

项尘走到石桌旁，自斟了一杯冷茶：“方才我去辞行，那‘秦枭’言语……邪异至极！竟对我体内的虎魄煞气生出病态痴狂……口中竟道欲求魂魄相缠，血肉相融……”

张胖子脸上的油滑笑容倏然僵住，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

他下意识蹬蹬后退两步，离那竹榻远了些。

“我……我的亲娘祖奶奶！”张胖子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尖了，“魂魄相缠？血肉相融？这他娘的哪里是疯？这他娘的不会想吃人吧？还是那种……那种连皮带骨，嚼魂啖魄地生吞活剥吃法！天老爷……这天下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

“项木头！你招惹的这是个什么邪门玩意儿？"

"对对对！你说得对！咱得赶紧跑路！这铸剑山庄是半刻也待不得了！再待下去，指不定哪天夜里就被这‘疯蛋’摸上床，给当点心嚼了！”

他越说越怕，胖脸上汗都下来了，急吼吼转身便要回屋收拾他那点家当。

项尘却立于原地未动，目光扫过竹榻上昏迷的秦修远，淡淡道：“他帮过我。”

张胖子脚步骤停，猛地扭身，急得首跳脚：“哎哟我的项大侠！项祖宗！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个？他帮你是那个‘软蛋’帮的！现在钻出来的是那个要吃你的‘疯蛋’！这能一样吗？帮过你一回，难道咱们就得把命搭在这儿，等着被他当肉啃？”

“我方才细思过，此刻不能走！缘由有三！”项尘摇了摇头，神色凝重，“这‘秦枭’现世的目的，连同他对我那股……病态执念，处处透着诡谲。若不深究其根由，日后必为大患。此其一。”

他声音一沉，更添肃杀：“其二，幻月魔教图谋白忘川太阳精魄，为此设下杀局。他们既要杀人夺魄，又岂会留下活口走漏风声？此刻山庄内外，恐怕早己被盯死。我等若仓促遁走，形同自投罗网，更将打草惊蛇，反逼其提前发难，血洗山庄。”

项尘缓缓探手，拿起以粗布紧裹的凝霜长剑。

手指抚过冰冷剑柄，一股锐利如锋的气息自其身周弥漫开来，隐然有千军辟易之势。

“其三！”他昂起头，目光清冷深邃，扫过张胖子那焦灼的圆脸，“此前我担心你们和若晴的安危，欲走为上。但如今方悟，身受滴水之惠，当涌泉相报，方不负胸中这点侠义之气！秦少庄主于我有援手之恩，如今身受二魂相煎之苦，山庄基业危在旦夕，更有幻月邪魔环伺于暗处。于情于理，于势于局，我此刻都绝不该抽身而去，作壁上观！”

手腕微振，布囊之内凝霜剑发出一声低沉清越的龙吟，虽未出鞘，凛冽寒气己透囊而出，令周遭灯火都似乎为之一暗。

“故此。”项尘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此剑未断，此间未了。我便不会离开！静候此局风雨，待敌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