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苍生为柱

涿鹿平原的晨雾裹着血腥气，姬野站在残破的辕门前数箭矢。三天前从太行山带来的三百壮士，如今只剩半数能握紧石矛。远处九黎部的大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用兽血涂画的饕餮纹正对着人族营地龇牙。

"东夷部落到了！"瞭望塔上的少年突然高喊。

姬野抹了把脸上的血痂，看见地平线上腾起滚滚烟尘。三百匹战马踏碎晨雾，马背上的人皆以赭石涂面，领头的汉子右耳缺了半块，正是东夷大酋长姜榆。

"听说你要学炎帝结盟？"姜榆甩鞍下马，皮靴踩在染血的草地上，"就凭这些破木栅？"

姬野解下腰间骨刀，刀刃上还粘着九黎斥候的碎肉："凭这个。"他将刀插进土里，刀柄上缠着的麻绳己经浸透黑红，"昨夜刚宰了蚩尤的先锋队。"

姜榆的独眼眯成缝，突然挥刀砍向姬野。骨刀与青铜刀相撞迸出火星，姬野的虎口瞬间崩裂，却仍稳稳架住对方七成力的劈砍。

"有点意思。"姜榆收刀入鞘，"但九黎有青铜战车百乘，你这木矛..."

话音未落，西南方突然传来号角。二十辆包铁战车碾过麦田，车辕上捆着的俘虏全是妇孺。九黎士兵挥舞着人腿骨做的鼓槌，将战鼓擂得震天响。

"是河洛部落的人！"老祭司颤巍巍指向战车，"他们上个月刚送来和亲的少女..."

姬野抓起三支箭搭上弓弦，左臂肌肉暴起青筋。箭矢破空时带着哨音，精准穿透三辆战车的驭手眼眶。失控的战车撞作一团，九黎士兵刚要拔刀，埋伏在麦田里的太行山猎手己扑上去割断他们的脚筋。

姜榆的喉结动了动："我要看你们的兵器坊。"

夯土筑成的工棚里，三十余名匠人正在捶打铜锭。十六岁的阿桑握紧陶范，滚烫的铜水浇进模具，渐渐凝成箭簇形状。墙角堆着上百把改良过的复合弓，弓弦是用牛肠和树胶反复鞣制的。

"九黎的青铜脆，我们用铜锡合金。"姬野掰断一枚敌方箭簇，"他们的战车怕火，我们在挖壕沟埋火油。"

姜榆突然抽出匕首，寒光闪过，自己左手小指己飞落在地。鲜血喷在冶炼炉里激起白烟，他把断指扔进铜水："东夷三百勇士，换你造箭之法。"

雨丝裹着冰碴砸在兽皮帐上，涂山芸将药膏敷在姬野后背。三天前为救被掳的孩童，他带人突袭九黎粮队，左肩胛骨差点被青铜斧劈穿。

"别动。"涂山芸用狐尾裹住他发抖的身躯，"九黎在箭头上涂了腐草汁。"

帐外忽然传来争吵声。陆压揪着个瘦小男子进来，那人怀里紧抱着陶罐，指缝间漏出青灰色粉末。

"他在水源下毒。"陆压踢翻陶罐，粉末遇水立刻泛起绿沫，"说是奉炎帝之命。"

姬野推开涂山芸就要拔刀，却被她按住："炎帝部落上月刚送来五车粟米。"

"假的！"瘦小男子突然尖叫，"炎帝早被蚩尤囚在鼎湖！你们吃的粟米里掺了人骨粉！"

油灯突然爆出火星，老祭司掀帘而入："他说的是真话。"老人从袖中抖出半片龟甲，灼纹组成狰狞人脸，"今晨占卜，炎帝星己被黑云遮蔽。"

姬野一拳砸在药案上，陶罐震落在地。他想起三个月前炎帝使者送来的那对龙凤玉佩，玉佩背面还刻着"勠力同心"。帐外雨声渐急，混着九黎营地飘来的阵阵肉香——他们又在烹食战俘。

"我去鼎湖。"姬野扯过麻布裹住伤口，"陆压带二十人佯攻西侧，涂山氏绕后烧粮..."

"然后让人族精锐全灭？"涂山芸的狐耳陡然竖起，"这是调虎离山！九黎巴不得你离开大营！"

争执间，东北角突然火光冲天。九黎特有的蛇形火箭越过壕沟，点燃了粮仓的茅草顶。姬野抄起青铜盾往外冲时，听见姜榆在火光中怒吼："是内奸开了闸门！"

芦苇荡里泛着腐臭，姬野伏在独木舟上，右腿的箭伤己经溃烂流脓。三天前他执意潜入鼎湖，涂山芸化作白狐在前探路，此刻正用尾巴替他拂去蚊虫。

"东南方有哭声。"狐耳微微颤动，"带着铁链声。"

姬野握紧浸过蛇毒的骨刺，示意涂山芸留在岸边。穿过密林，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抽搐：上百个被剜去膝盖骨的人族正在捶打铜矿，炎帝被铁链锁在熔炉前，须发皆被烧焦。

"小心机关！"炎帝突然抬头嘶吼。

姬野急退半步，原地的泥土突然塌陷，露出插满青铜刺的深坑。九黎守卫从树冠跃下，他反手掷出骨刺，却被对方用铜盾挡住。

"杀...了我..."炎帝的瞳孔己经浑浊，"粮仓地下...有密道..."

姬野刚要前冲，后颈忽然挨了重重一击。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涂山芸被铁网罩住的雪白狐尾，以及蚩尤从阴影中走出的身影——他脸上的青铜面具，正是用炎帝长子头骨打造的。

涿鹿平原刮起今冬第一场暴雪时，姬野被铁链吊在祭坛上。蚩尤用烧红的烙铁划过他胸膛，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开来。

"你的族人在吃同伴尸体。"蚩尤掀开帷幕，露出外面皑皑雪原，"降了九黎，给他们条活路。"

姬野啐出血沫，透过肿痛的眼睑望向天际。三天前他被俘时，亲眼看到姜榆带着东夷残部退守峡谷，涂山氏族群在火海中化为灰烬，老祭司把最后的孩子推进地窖...

祭坛下突然传来骚动。九黎士兵的惊呼声中，数百个瘦骨嶙峋的人族战俘挣脱镣铐，他们嘴里咬着碎陶片，赤手空拳扑向守卫。姬野看见阿桑冲在最前面，少年断了的右臂上绑着燃烧的麻布。

"放火油！"蚩尤暴怒。

然而火雨降下时，战俘们突然手挽手围成圈。最外层的人用身体挡住火焰，内层的人拼命撞击祭坛基座。姬野感到锁链松动，下方传来陆压的吼声："接住！"

青铜剑破空而来，姬野凌空扭身咬住剑柄。剑光闪过，蚩尤的青铜面具应声而裂，露出半张被盘古血脉反噬的腐烂面孔。

"你输了。"姬野将剑尖抵住蚩尤咽喉，"人族宁可站着死..."

震耳欲聋的轰鸣打断他的话。峡谷方向升起蘑菇状烟云，姜榆带着最后的东夷勇士引爆了山体。崩塌的雪浪吞没九黎主力，也掩埋了所有冲锋的人族战俘。

蚩尤在狂笑中被雪崩吞噬，姬野跪在冰原上，手中的青铜剑映出天际曙光。幸存的妇孺从地窖爬出，他们用冻僵的手扒开积雪，寻找可能生还的亲人。

涂山芸拖着断尾爬到他身边，将沾血的布包塞进他怀里。里面是炎帝的半截指骨，刻着歪斜的图腾——那是最初的汉字，写着"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