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极为敬重的长辈……（5.8k）

空气中尚残留着昨夜未曾完全散尽的暖香与一丝若有似无的旖旎气息。

千华尊者与游苏坐在一起，梓依依则侍立在游苏身后，低眉顺眼，如同最寻常的侍女。

然而三人的气氛和谐，对面的三长老却微蹙黛眉，表情不善。

她今日再次来寻千华尊者商论结盟一事，没曾想对方竟将谈论地点选在了顶楼的寝宫——昨夜她们的战场。

千华很清楚她昨夜来过，如此选择也不知是有意羞辱，还是刻意炫耀了。

按照三长老的脾性，或许早该夺门而出，可此时的她为了天下大义有求于人，却愿意耐着性子到这里议事。

千华对她羞愤的表情很是满意，游苏则对她愿成大事不拘小节的气节敬佩不已，忙暗中命令千华小狗将她的计划都告知于三长老，不可再作隐瞒。

三长老听完之后久久错愕，才知千华并没有真的打算明哲保身，而是早有谋划，并且这个谋划远比她的更加歹毒。

只是她却也觉得好奇，千华之前的态度明摆着是没打算与她知会，怎的一夜过去又回心转意了？

难道……是这个中年散修的缘故？

“你的计划我明白了，只是我也有几个疑问。”三长老平静地说。

“哪来这么多……”

千华小狗就准备反唇相讥，就被游苏朗朗打断：

“既是要共抗恒炼的盟友，自当知无不言，碧华尊者但问无妨。”

千华金丝眼镜后的凤眸中毫不掩饰吃味之情，转而将醋火都瞪向三长老。

三长老微挑黛眉，却没理会千华那吃人般的眼神：“千华，你是趋利避害的商人，如今恒炼权势滔天，你真的敢反他？若你败了，不仅是你，连千华阁也得陷入万劫不复之境，这不是你会做的选择。我抱着大义之名来找你结盟，其实没有抱多大希望。所以我想知道，是什么理由让你能将千华阁都赌上去？”

千华尊者慵懒地挑了挑眼镜，讥笑道：“怎么？你自以为很了解我吗？来找我结盟的是你，结果我答应你后质疑我的也是你。碧华，你是来拿我寻开心的不成？”

三长老气得丰腴的胸膛微微起伏，却仍是略显卑微的道：“我……我没有。我是觉得如果你有所图，可以告诉我，或许我也能帮到你。”

“帮我？你别来阻挠我就感天谢地了。”千华尊者转而斜倚在游苏肩上，极尽谄媚之姿，“我就图我家主人一个开心，我是他的，整个千华阁也都是他的，他看那恒炼不顺眼，我便帮他对付恒炼，有什么问题？”

三长老哪里会信这么任性的理由，气恼道：“既是盟友，我是真心问你，你又何必胡乱搪塞我？”

“怎么就是搪塞？碧华，你没有喜欢的人，自然无法理解这种愿意为一个人奉献一切的觉悟。这样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质疑我？”

千华尊者的话语铿锵有力，其中决心昭然若揭，让三长老也无言以对。

游苏闻言更是心头火热，顾不得三长老还在面前的尴尬，就将那一直往他身上靠的精明仙子紧紧搂住，暗自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从身心彻底征服这头难以驯化的母豹，而不是只用铁链强迫她服从。这样征服她之后带来的成就感与幸福感，实在令人着迷不已。

三长老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之态，不禁暗咬下唇，心中竟没来由地生出一丝羡慕之情。

她主观上认为这个男人配不上千华，可千华却乐在其中，如此来看，她才是那个“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多管闲事之人。

“不知阁下，因何看那恒炼不顺眼？他不仅是当世至强几人之一，也是仙祖授命之人，这天底下可没几个敢看他不顺眼。”三长老视若无睹，一心只聊正事。

游苏也不会将三长老晾在一边，他任由千华腻在自己身上，清朗道：

“让碧华尊者看笑话了，千华是故意这么说的，她不是这般任性的女子，我自也不可能逼她为了我将千华阁押上。”

先安抚好三长老情绪，游苏才继续解释：“实不相瞒，我与恒炼有过节，他又对千华百般刁难。倘若他是正人君子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残暴专行之人，所以千华阁绝不会不计前嫌投奔他。但等到那恒炼收了东瀛，整个五洲便无人再能挡他。到那时千华阁还不是他砧上鱼肉，岂是说苟全就能苟全的？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个解释倒是比较合理，三长老显然更信了几分。千华故意那般在她面前表忠心，且不论是否真情实意，多少带着点膈应她的意思。但也不得不承认，极为了解她的千华确实戳到了她的痛处。

她挑眉又道：“只是阁下不过一介化羽初境的散修，如何能与恒炼有过节？”

说罢还不断用那双杏眸在易容后的游苏脸上审视，仿佛要看穿他的伪装。

但是帮助游苏易容的那只食息鬼，乃是帮助闻玄仙祖寻来为自己更换身份而不被世人察觉的邪祟，如今也继承到了梓依依手中。纵使是洞虚境，只要没见过这只邪祟的原型，自然也是无法轻易察觉古怪。

三长老看不出来却也不放弃，就这样一直凝眸盯着看。

一言一行谈不上傲慢，但轻视之意显然是有的。

千华也蹙紧眉头，带着一丝不悦看向三长老：“碧华，你瞧不起谁呢？化羽境怎么了？你给我放尊重点！”

游苏按下了发怒的千华尊者，温和笑道，“碧华尊者误会，在下区区化羽，的确不会被恒炼放在眼里。我与他的过节，说是我单方面的执念也不为过。不知碧华尊者可知北敖港口，恒炼与莲剑尊者的一战？”

三长老微微错愕，暗忖这男人倒是有些不卑不亢的气度，但也被他的话提起了兴趣：

“自然知晓。也是那一战，彻底让恒炼暴露出了狼子野心。你提这个做什么？”

“那敢问尊者，对那恒炼不依不饶追杀的‘邪魔’游苏是何想法？”

游苏直视着三长老的眼睛。

三长老的眼神里肉眼可见的闪过一丝愤怒，旋即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道：

“他不是邪魔，他是被恒炼污蔑的。那些变成邪傀的年轻人早就是邪傀了，并不是他做的。但不可否认他该与邪祟有染，只是他是为了救岛上的活人，其罪远不至此。”

“碧华尊者能这么说，我便放心了。”游苏笑着颔首，三长老不仅能明辨是非，还能替他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话，让他实为感动。

女仙却对这男人欣慰似的目光感到困惑：“你到底要说什么？”

“不瞒尊者，游苏与那恒炼的过节，就是我口中我与他的过节。我乃是千华安插在北敖千华阁分部的贾管事。我之前一直都在北敖行事，虽是散修，但身靠千华阁，在阁主的支持下，也侥幸突破到了化羽境。”

“北敖的贾管事？”三长老显然是对游苏这个编造的身份不太相信。

“姓贾，但身份不假。”游苏故意用北敖的语调说话。

三长老微微偏首，去看那千华的神色，却瞧不出半点端倪。千华脸上那副“往事不堪回首”、“收了个麻烦但意外好用”的表情，演绎得入木三分。

她是知道千华阁在北敖有分部的，而且也知道千华去年就是从北敖回来的。但她并没有去过北敖，也对千华阁北敖分部的情况一概不知。

只是她转念一想，千华性子高傲，寻常男修可没有接触她的机会，但若是她千华阁内部人士，能攀上千华这条高枝也没那么奇怪了，毕竟千华就喜欢从阁中青睐之人里挑选戏弄对象。

念及于此，她更信了几分，不过比这身份是真是假更重要的，是男人为何要主动对她坦白身份。

“所以呢？”

游苏轻笑，“尊者应该也知道，游苏最近一次出现，就是在北敖。”

三长老美眸微张，语气瞬间急促起来：“你在北敖见过他？！”

“正是。起初我观他蓬头垢面，不似通缉令上的画像，却操着中元标准的官话，便念在同乡情谊的份上暂时收留了落魄的他。可深入接触过后，才知他的真实身份就是那‘游苏’。只是我却看得出来，他绝非外界所言的邪魔，反而是位心怀赤子之心的少年郎。这样的人何其可贵，所以我没有揭发他。老实讲，我也是个商人，没那么正直善良，但跟那游小兄弟接触过后，实在是无可避免地被他感染了些许好人的做派啊……”

游苏故作惆怅，说起自己的好话来也不害臊。

三长老缄默良久才低声感叹：“他的确是这样的人……”

女仙感叹的语气却是引起千华尊者的一丝狐疑——碧华对主人的怀念……果然不一般啊。

“碧华尊者恐怕不知，北敖洲发生惊天巨变，乾龙尊者身为北敖尊主站出来带头否定空原仙祖的背后，也有游小友的参与。空原仙祖试图给一洲百姓换血，如此绝情残暴之举人人愤怒，当时梦境之主的部分躯体已经降临空原神山，空原仙祖对此无动于衷，是游小友带着北敖神兽白泽，配合北敖尊主等一众北敖修士击退了祂。区区凝水之躯，却敢直面邪神，如此胆魄，古今未有。真相绝非是恒炼宣传的那样，游小友蛊惑北敖叛离仙祖，这不过是他用来污蔑游苏以及将来征讨北敖师出有名的借口！倘若尊者去北敖一趟，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三长老的嫌弃一直在游苏心里留下不小阴影，此时自然抓住机会在她面前好好吹嘘自己一番。

以游苏为介质来与三长老搭上关系，乃是千华为游苏提的建议，并以此包装了一系列身份与话术。

三长老不近男子，若非与她沾亲带故，她就算与千华阁结盟，也不可能亲自带着“游苏”去神山。而三长老此间就屡次来寻过千华，不依不饶地询问她在北敖对游苏的见闻。千华也是借此笃定用游苏的名头可以吊起三长老的兴趣，好让她尽全力帮助这个与游苏交好的“游苏”。

至于效果，显而易见比游苏想象的还要更好。

可见三长老虽表面看不上自己，内心里实则是很欣赏他的啊。

为此，游苏更坚定了不能暴露自己就是千华尊者主人的事情，尤其是从千华口中知晓昨夜三长老在门外听了墙根之后，不然刚在三长老心中建立起的形象怕是又要跌进谷底。

“我知道的……”三长老摇了摇头，“北敖尊主给华镜首座传过密信，将游苏的所作所为告知了我等，他在北敖也吃了不少的苦啊。”

这封密信的内容并未公开，“游苏”能说出个中关窍，甚至还能补充细节，就已经让三长老差不多相信了他。

游苏听到三长老原来这般关心自己，只觉以前从三长老这儿受的刻薄都变成了关切，不由慷慨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是游小友对我说过的话，鄙人只觉如雷贯耳。他不可能无端成为恒炼针对的对象，所以他亦是身负天命之人，但他并不觉得苦，倘若能让世界变好，纵是再苦一些，他也无怨无悔。所以我以游小友为榜样，势必要为还这五洲一个朗朗乾坤尽一点绵薄之力！”

三长老彻底愣住了，眼中的审视渐渐化为了动容。她阅人无数，能感受到眼前这贾管事话语中的真诚与热血并非作伪。这让她对男人的观感有所改变，甚至生出了几分敬意。

然而让她改观的最大关键，是男人与游苏的关系不似假的。

既如此，他能慷慨站出来要对付恒炼，也并非是惺惺作态，而是真的受到了游苏的感染。

一想到那少年能将一个千华阁这些视金钱如命的人感化成这样，就觉得他有多不容易。

只是终究是一面之词，她也需要做最后的确认，“贾管事，你与游苏相交，可有凭证？”

千华尊者倚在游苏身侧，闻言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游苏则神色坦荡，甚至露出一丝追忆的微笑：

“确实有一件小事，或许能佐证一二。那时游小友决心深入北敖腹地，目标直指空原神山。路途凶险遥远，我便打算赠他一件趁手的飞行法器傍身。我千华阁别的没有，钱倒是多的是。”

碧华尊者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茶杯，像是听得入迷，

“谁知，”游苏脸上的笑意变浓，带着一种“拿他没办法”的无奈，“他竟摇头拒绝了。他说贾大哥好意心领，但他已经有飞行法器了，名字也取得有趣得紧，名为‘小飞棍’。原型乃是一根云竹，云竹虽贵重，但作为飞行法器而言不过算是个玩具。可他却视若珍宝，轻易不舍得用，只因此物乃是他一个极为敬重的长辈所赠。”

三长老身形微僵，那双杏眸越听越大，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笑他少年心性，放着上好的法宝不用，偏要执着于一根品阶平平的竹子，他却正色道此物意义非凡，而是对不能引人注目的他而言乃是最好的选择。我无奈，只好容他自行离去。”

他看向三长老，语气依旧温和：“现在想来，碧华尊者精研草木生机之道，培育灵植妙手回春，能将云竹当作法器赠给他的，应该就是碧华尊者无疑了。”

闻言，碧华尊者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极其不自然的红晕，如同熟透的，一路蔓延至耳根颈侧。

她举起茶杯掩面饮茶，试图掩饰那份突如其来的巨大羞赧与……一股莫名其妙的悸动。

那个小小的“小飞棍”，不过是她当年见游苏初入玄霄宗，身无长物，又是个瞎子，行走不便，一时兴起用后山一根品质尚可但绝不算顶级的灵竹随手削制、略施禁法而成的小玩意儿。

在她眼中，那甚至算不上什么正经法器，顶多是个方便盲童摸索探路、附带一点低微浮空之力的辅助工具。她随手送出，就像随手送出一颗灵果，从未想过会被如此珍视，更没想过会被赋予沉重意义。

“极为敬重的长辈……”

她在心中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少年在莲花峰上，无论被她如何刻意刁难、冷眼旁观，都始终保持着那份沉静与从容的模样。

一股极其复杂的滋味在她心湖中翻涌，有被珍视的暖意，有对自己过往刻薄行径的羞愧，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隐秘的悸动。

也不知为何，两人那次酒后荒唐的记忆，竟愈发的清晰起来。

“不知这件小事，能否让碧华尊者打消顾虑？”

游苏先前吹嘘起自己的功绩来毫无羞愧，因为那都是事实，而此番却实在有些羞臊了，只盼是真的有效。

“咳……”三长老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抬起头时，脸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明，只是那抹赧然依旧挥之不去，“不过……不过是个随手弄的小玩意儿，哄他走路方便些罢了。这孩子，倒……倒是个念旧情的。”

“情深意重，的确是他的优点。”游苏笑着应和。

三长老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在“贾管事”身上时，已带上了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认可：

“贾管事，你既与游苏有此渊源，又能道出此等细节，我碧华信你！你，以及千华阁，从此刻起，便是我玄霄宗与反抗恒炼联盟的盟友！”

游苏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脸上也浮现出由衷的笑意：“多谢碧华尊者信任！能与尊者及诸位同道并肩，是在下之幸！”

眼见三长老已经不对“游苏”抱有敌意，一直伺机待发的千华也出手了。

她脸上绽开一个艳光四射的笑容，“既然都是友军了，那请你帮个忙不过分吧？”

三长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暧昧语气弄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耐着性子道：“请讲。”

她很少会帮男人的忙，但看在游苏与联盟的份上，她愿意破例。

“北敖盘踞北边，有冰海暴雪做天然阻隔，我家主任待在北敖可比回中元安全的多。但他偏不听我的劝，近日执意要回来中元这是非之地，实则是接了一件要事在身。”

游苏心领神会，知晓到了让三长老带他回神山的时候了：

“我受北敖尊主所托，身怀一封密信，必须亲手呈给华镜首座。”

“华镜首座？”碧华尊者神色一凛，华镜首座可是如今对抗恒炼势力里的核心领袖。

“怎么？你不愿？”千华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如今恒炼虽不在中元，神山也被镇邪军把持得如同铁桶。我家主人人生地不熟，我本不想让他管这破事，乖乖待在千华阁里就好，可他偏要往神山去。我身份不便，被东统领盯着不好走动，还得暗中筹谋与商会结盟之事，为今之计，只能托你这个玄霄宗三长老带他去了。”

三长老微微蹙眉，北敖与中元相隔浩瀚北海，寻常传讯手段极易被恒炼截获或者失效，唯有派绝对信任的心腹亲携密信，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与游苏相互信任的贾管事突然出现，又带着北敖的使命，这一切都严丝合缝地串联了起来。

她沉吟片刻，目光扫过“贾管事”那张平凡却眼神坚定的脸：

“此事……我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