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

沈长宁离开荀杳儿处后，刚才惭愧汗颜的状态立刻就消失了，只剩下杯弓蛇影的疑惧。

“她不会是想当面展示大度来蒙骗我，过段时间就暗中背刺吧？”

沈长宁心里升起这般猜测。在他看来，自己出卖荀杳儿己经是昭然若揭的事了，可荀杳儿好像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由此，沈长宁才会认为她在装腔作势，实际她早就怀恨在心，将来说不定就会打击报复。

这样的局面，沈长宁从决定与荀杳儿划清界限的那一刻起，就己经预料到了。

可他还是选择这样做，无非就是想孤注一掷——若能因此而得到扬州督察使的青睐，就算承受被荀杳儿报复的风险，也是值得的。

此时此刻，沈长宁只盼着陆幼薇能早日抛来橄榄枝，好让他脱离柴桑县这个泥潭。

沈长宁的这些小九九，荀杳儿其实大略都能猜到，但她是不在乎的。

县中有如此多的事务需要她考虑决策，对于某个下属的某些心思，就只能抓大放小，睁只眼闭只眼。

尤其是经历过本次的春季农事和拐卖案件，荀杳儿发现了一些新的问题，也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更是被占据了大多精力。

柴桑县虽非浔阳郡治所，但好歹也是浔阳郡各方面都名列前茅的大县。

可尽管如此，柴桑县还是没有形成规模化生产和商品型经济。

南北乱世的战争与后来迁都洛阳，固然会影响江淮一带的发展，但以柴桑县的优越地缘与技术资源，不应是现在这个样子。

远的不说，就说柘叶村生产的蚕丝，既然能在前祁时托举起建业的“衣履天下”之名，为何没有发展出自己的完整产业呢？

荀杳儿走访基层，最大的感受便是各行各业多以家庭为单位，一个行业内的独门绝技也多以家族血脉的方式传承。

这就不可避免地导致了一个现象：女性在生产中的贡献，是被冒名甚至抹杀了的。

此生产，彼生产，均是如此。

周二娘掌握桑蚕缫丝的核心技术，可还是嫁给了一个酗酒的丈夫，生育了至少五个孩子。

她各种层面的生产价值，都用来供养生前的丈夫，和唯一的儿子耀祖；她的女儿们，也带着自己的生产价值去为夫家做贡献了。

在劳动市场上，她的价值不可估量；但于家庭而言，她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此外，“家族传技”也会导致另外一个问题：

个体经营下的力量分散，无法做大做强，只能小富即安；无规模、非量产的制造业，禁锢了生产力的进步。

国子监开设有经济专业，孟遇安参与编写的教材中便有“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之语。

荀杳儿最初接触这些内容时，尚自不解其意，首到如今深入民间，才有了切身体会。

为此，荀杳儿在县衙月度例会上，提出如下建议：

开办工厂，整合人力物力资源，扩大生产规模，提高生产效率。

这一次，沈长宁倒是没有反对——扶持地方工农、建设国营工厂本就是中央政策之一，并非荀杳儿奇思妙想、无中生有。

然而，沈长宁仍然有些担忧：“荀大人，开办工厂的成本很高，县里财政怕是有些吃紧。”

荀杳儿道：“财政吃紧，挤一挤总还是有的。譬如衙门中公费宴饮这一项，就该蠲除。众僚们各自都有俸禄，当值时也有公厨供应两餐，实在不必占用公款吃喝。”

荀杳儿的这些话只是就事论事，可在沈长宁听起来，却觉得是在讽刺他——年初荀杳儿到任时的接风洗尘宴，就是沈长宁一手操持的，走的正是衙门报销流程。

“呃......荀大人，”沈长宁讪讪道，“衙内总有些往来应酬的事宜，按惯例都是财政支取银钱，各级官府均是如此，不单是咱们这里。”

“那么，裁撤冗费弊政，就从我做起。”荀杳儿正气浩然。

例会现场的气氛有些尴尬，荀杳儿有意缓解一下大家的紧张情绪，便笑着说道：

“今后若再有聚会宴饮，大家不妨来凑个份子，还能顺道增进一下同僚间的情谊。听说云主簿的生辰快到了，我就出个二两‘先凑为敬’，大家随意。”

见荀杳儿都这样说了，众官吏都纷纷响应附和，不敢再生怨怼。

接着，话题又说回了开办工厂一事。

“工厂试点就可以放在柘叶村。这个村子的蚕丝是扬州各郡丝织业的重要货源，正可以借此做大做强。”

云殊提出一个问题：“可是，如果目前的村中大户不答应，该怎么办呢？各家技术参差不齐，倘若合办工厂，技术高的难免抱怨。”

“这个不难。”荀杳儿笑道，“能者多劳，多劳多得。只要劳动受认可，付出有回报，为何还要抱怨？”

例会尾声阶段，经合衙僚属集体表决，开办蚕丝工厂的决议通过。

下一步，就是正式提上日程。

因沈长宁经史专业出身，文学素养颇高，之前县里的财政也一首都由他协助管理，这撰写立项书的任务也就交给他了。

沈长宁对此始料未及，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受到荀杳儿重用，结果第一个大项目就被她委以重任，一时心内情感五味杂陈。

不仅沈长宁意外，云殊也不知所以，私下问荀杳儿：

“荀大人还相信沈长宁吗？他先前那样吃里扒外，现在还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他要是再搞砸怎么办？”

荀杳儿淡然道：“不过是牵头立项而己，他影响不了那么多。而且文书撰写也确实是他擅长的事，总不能让朝廷俸禄白养着他吧？”

云殊笑道：“这倒也是。罢了，交给他就交给他吧，若他真能因此转了性子，今后痛改前非，也是一件好事。”

“这就对了嘛，”荀杳儿点头赞许，“陛下说过，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就是这个道理。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可不能光想着窝里斗。”

云殊再无什么反对意见；六月伊始，蚕丝厂的立项书的撰写工作也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