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真是卑劣

容长岳走得太过于突然，以至于大家都以为那只是一场梦。

在容长岳被一卷草席抬走的第二天，姜凛不顾上司劝阻，带来了治疗伤寒的药和吃食，为奄奄一息的容长戈带来了生机。

与此同时，关于容家处置的旨意也随之下来了。

查封清远伯府容家，全部家产一律充公。

十五岁以上男子判流放三千里，世代不得官府录用且无诏不得入京，十五岁以下男子及府中女眷一律贬为官奴，暂押教司坊，待日后分配至各官邸服役。

在教坊司的第二日，容令沅身上仅有的首饰和狐裘便被里面的嬷嬷抢了去，换上了官奴的服饰。

看着母亲在她及笄礼上送给她的发簪就那么明晃晃得被嬷嬷私吞了去，容令沅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骘。

她抬头看了一眼有些刺眼的天空，一边暗自计算着时辰，一边随着人群来到了大院里。

容令沅牵着还未从丧子之痛反应过来的廖氏排在队伍之后，冷眼看着那烧红的铜铁按压在官奴耳后众人的惊恐模样。

寒风吹过，她的头痛得更加厉害。

她不敢想象若是这烙铁按压在容长戈身上，他该是一副怎样痛苦害怕的模样，他会不会如儿时那般哭着喊长姐。

她不知道长戈的身体有没有好一些，有没有将姜凛寻来的药丸乖乖吃下，毕竟，曾经的长戈最讨厌吃药了。

对，没有糖糕和果脯，他就不会吃药。

容令沅脑子越来越乱，她抬手摸了摸那张红得不自然的脸，神情恍惚地随周围人跪在了地上，等着那烧红的烙铁在她身上留下罪奴的痕迹。

管事的嬷嬷看着容令沅那副虚弱的模样，不带半点怜惜地摁住了她的肩膀，扯着她的头发将耳后的皮肤露了出来。

一道“滋滋”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剧烈的疼痛让她出于本能得想要逃离，可不论她怎么挣扎，她的身体被嬷嬷按得死死的。

正当她疼到快要窒息时，耳畔传来一道低沉的怒吼声，她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摇摇晃晃地落进了一个冰冷坚硬的怀抱。

隐约间，容令沅似乎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那脸，像极了儿时许诺要娶她的谢成岭。

镇国公府内的长青院外，长公主魏青霓一脸担忧地看着数位府医往返于屋内与廊下，揪着的心被高高提起。

“家中遭逢大难，和离小产后又受寒生热，如今又挨了烙伤，不知能不能挺得过去。”魏青霓看着在廊下煮药的府医和药童，不禁喟叹。

坐在轮椅上的谢成岐一言不发地轻捻着手中的佛珠，缓缓闭上了眼睛。

北境战场上的惨叫声如刻在他的脑海里一般，挥之不去。

五年前，北狄举全国之力，领四十五万大军挥兵南下，直入辽城。谢家军于城下鏖战数月，终是将北狄首领及二十五万北狄主力军队斩落马下，这才使得北狄退兵，换来了北境十年和平。

这一战后，辽城城外方圆数百里尸骸遍地，赤地千里。

谢家军失去了主帅，镇国公府失去了国公爷，他和成岭失去了父亲。出殡之日，满城缟素，他身为长公主的母亲于城墙上一跃而下，摔在了父亲的棺椁上，殉情而亡。

这一战，他失去了双亲，也失去了双腿。

谢成岐睁开眼睛，摸了摸自已毫无知觉的膝盖，“那孩子，原本是要讨来给成岭做媳妇的。”

魏青霓从谢成岐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遗憾，不禁开口问：“你难道，不介意她是容翦之的血脉？”

“上一辈的恩怨何必为难一小辈？况且，即便是那批军械到了，也改变不了那场战争的结局。与其揪着死人做下的恶事不放，不若给活人一个机会。”谢成岐抬头看向魏青霓，嘱咐道：“让下面的人管住自已的嘴，若是有人问起，不必理睬。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宴，到时宾客纷至，让人多守着些，莫让无关紧要之人扰乱那孩子的清净。”

“放心吧，该怎么做，本宫知道。”魏青霓温柔地看向谢成岐，推着他的轮椅离开了长青院。

随着满屋子的府医和侍婢的离开，房间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谢成岭终是有机会单独与她待在一处。

那一身未来得及换下的铠甲及青黑色的胡茬无一不显示出他的狼狈与焦虑。

皇帝瞒得紧，谢成岭一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从北境赶了回来，可终究是迟了一步。

谢成岭就那么僵坐在她的床榻前，怔怔地看着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不发一语。直至床上的人睫羽微动，他这才从床边站了起来，脚步匆忙地离开了房间。

这一觉，她睡了整整两个多时辰。

等她再次醒来时，她身上已不似之前那般困乏无力。

“这里是何处？”容令沅撑着榻沿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走进屋的侍婢，“可知我弟弟容长戈和继母在哪里？可是也在府上？”

耳后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容令沅紧拧着眉宇，一股无力感突然充斥着她的全身。

还未等那侍婢回话，容令沅便又晕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魏青霓那张端雅秀丽的脸。

“长公主殿下？”容令沅一脸错愕地看向魏青霓，这才意识到自已身处镇国公府邸，她的心在此刻忽地跳了一下。

魏青霓淡淡一笑，语气疏离，“也不知道这教坊司是怎么办事的，竟将你和你弟弟送来镇国公府邸。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同国公爷存了报复之心，有意而为之。”

说着，魏青霓抬手欣赏起指甲上的蔻丹，轻笑道：“罢了，你们容家也算是得到了报应，本宫也不会为难你。你就在此安心将养着吧，等身子好利索了再来伺候。”

魏青霓撇清关系的话中带着几分实实在在的关心，容令沅识趣地没有多问。毕竟以她现在的身份而言，不适合去妄想奢求些自已，没有把握之事。

这些事情中，也包括往日的情分。

魏青霓怕耽误容令沅休息，将该带到的话交代清楚后，便离开了。

“长戈无事，无事便好。”容令沅好不容易提起的精气神忽地泄了大半，她缓缓躺下身子，眼睛直直盯着青纱帐顶，思绪飘忽不定。

没成想，兜兜转转她还是来到了镇国公府。

她现在还拿不定谢成岭对自已的态度，她不知谢成岭还会不会不计前嫌地顾及往日情分，再唤一声沅沅。

一想着他如今早已成家，妻妾在旁，她便立马歇了心底那肮脏的心思，闭上了眼睛，逼着自已不再想他。

如今她连他都算计进去了，她哪里有什么脸再去宵想那早已被她一手斩断的情分？

若非确定容家下狱的消息被她收买的北境士兵‘无意’间透露给谢成岭，她还不敢只身入狱。

她啊，真是卑劣卑劣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