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是我

容令沅在崔家寿辰上这么一闹，原本的生辰宴变成了丧仪。

崔知知在百口莫辩之下，清誉尽毁，当日就被崔家送到了城外的尼姑庵。

至此，崔府堂堂嫡女，只能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春日西沉，当容令沅点烛准备坐下用晚膳时，青桐院的大门发出声响。不一会儿，魏旭风尘仆仆地从外赶来，挡住了她照映在她面容上的烛光。

容令沅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觉得他身上带来的寒气将屋里变得不那么暖和。

“崔知知死了。”

容令沅心如止水地手中的筷子放下，抬头看向魏旭，“她不冤。”

虽知容令沅自小便冷心冷肺，但他还是不习惯她对人命的漠视，“崔知知，死了。”魏旭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似乎他语气重些，就能唤醒些什么。

“吃了崔家的粮，就该为崔家的所作所为付出相应的代价。”容令沅轻搅着碗里的燕窝粥，语气平静至极，“崔望仗着与吏部尚书崔同亭的远亲关系，在上任期间徇私枉法，强取豪夺。若非崔家纵容，他怎敢为了强占韩家钱财与山匪勾结？六十二条人命啊，就那么活活被烧没了，也不知长戈他疼不疼。”

一提到韩家与容长戈，魏旭心中止不住的心虚，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地弱了下来，“崔望，本王会替你解决。崔家是三朝元老，如今你一夕之间夺了崔氏两条人命，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容令沅摇头笑道：“王爷说错了，不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而是我容令沅不会善罢甘休。该害怕的，是他们，不是我。”

“沅沅，崔家虽可恶，但并非所有人都罪不可恕，有些人，是无辜的。”魏旭坐了下来，神色认真地看向她。

“王爷，我说过了，吃了崔家的粮，就该为崔家的所作所为付出相应的代价，他们，不无辜。”容令沅放下手中的勺子，坦然地看向魏旭。

魏旭见她神色坚定，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心急之下说出的话不由得重了些，“若真如你所言，那当日容府出事，你当如何？”

魏旭此话一出，便自觉失言，连忙出口解释，“沅沅，本王不是那个意思。本王只想——”

“王爷说的是，容府之罪，我身为容府的大小姐自当领有一份。当日若非陛下和镇国公府宽宥饶我等一命，我哪有现下的日子？”容令沅冷冷一笑，接着说道：“他们身为受害方，原宥，是他们的选择。而今日我站在受伤害的这边，追究崔氏满门则是我的选择，你，还没有资格替我做这个决定。”

“沅沅，崔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要想将崔氏连根拔起，没有合适的理由和契机是做不到的。想动崔家，需好好筹划。”魏旭看着容令沅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心头慌得很。

魏帝本就不想让她活，如今她贸然打破魏帝之前的筹谋，已经惹得魏帝不快。若是因她的轻举妄动搅乱了谢成岭称帝的进程，他怕保不住她。

这些话，他无法与她言明。

可其他的理由，对于她而言，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容令沅听出了他话中的善意，可有些事情，她只能自已去做。

“你们朝堂上的那些弯弯绕绕的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要的很简单，我只要崔府灭门。你别忘了，我可是带着流民上山建寨的匪首，我做事向来简单粗暴，要命，直接杀了即可。”容令沅将碗里的血燕窝一饮而尽，一边擦拭嘴角一边打量着魏旭脸上的神色。

魏旭喉头哽咽，自知劝不动容令沅。

正当他起身准备离开时，容令沅突然叫住了他，“抚玉，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你多留意着些。”

魏旭身形一顿，回头看向容令沅，“你这是何意？”

“上巳节那日，我知道王爷是为了我的安全才让抚玉给我的糕点里下药。可王爷莫忘了，抚玉是你精心培养多年的死士，她若真想阻止我跟去，又岂会让满月看见？”容令沅淡漠地瞥了一眼远处正向他们走来的抚玉。

魏旭闻言，眉头微蹙，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院内低声交谈的两人，容令沅神色复杂地转身进了里屋。

容令沅沐浴后就躺在了摇椅上，一边看着满月从坊间给她搜罗的话本子，一边等着钩月的消息。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正当容令沅困得即将睡着时，钩月突然出现，接住她手边滑落的书。

一股好闻的冷香掠过她的鼻间，容令沅一睁眼，便看见钩月蹲跪在她的身前，距离近在咫尺间。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细小绒毛。

似是感受到了容令沅微乱的呼吸，钩月微微侧首间，一股异样气息萦绕在二人的呼吸之间。

此刻，谁都没有正视彼此的容颜，但余光之中，却只有彼此。

容令沅墨睫轻抬，即使她无数次偷偷端详过钩月那精致绝伦的深邃五官，但每次见着，都如初识般让人惊艳。

“你这皮囊，真真是让人着迷。”容令沅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左脸，不经意间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话落，容令沅呼吸一窒，略显慌乱地将头转到一边。

钩月幽深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触动。

“你的那道疤，真的去不掉吗？”容令沅调整好心绪，接过了钩月手中递过来的话本子。

钩月冷冷地瞥了一眼容令沅，不愿搭理她的话，“抚玉是魏帝的人。”

“你进皇宫了？”容令沅倏然坐起身来。

见钩月点头，容令沅眼中泛起几分期许，“若带我进宫，你可有把握？”

钩月冷眸微蹙，抬眸审视着容令沅，“为何不问，魏帝将她放在秦王身边是何意？你，不关心吗？”

“魏帝膝下只有魏桓一子，即便魏桓再怎么不堪，他终究是魏帝心中唯一的继承人。让抚玉守在魏旭身边，怕是为了日后给魏桓铺路。”容令沅浅笑。

钩月墨睫微动，一双冷冷的幽瞳直直地看向容令沅。

看着钩月脸上的神色，容令沅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难不成，是因为，我？”容令沅试探性地开口。

容令沅见钩月并未否认，神色骤变，“你是听到了什么，是吗？”

面对容令沅的一再追问，钩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了容令沅跟前，冷睨着抬起她的下巴，“说，十年前，那个人，是不是你？”

钩月俯身看向容令沅那张略显迟疑的脸，邪魅的狐狸眼微微眯起，让人读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常年身处杀伐场，他身上那不怒自威的杀意与威慑让容令沅止不住背后直冒冷汗。

她身边无人可用，眼下她绝不能失去钩月这把刃。

可她也知道，她瞒不住钩月。

“是我。”容令沅缓缓闭眸，语气中是一种钩月不明了的妥协和落寞。

钩月冰冷的寒眸微颤，他缓缓松开了手，以一副近乎痴狂的模样看着她那张垂泪的面庞。

一瞬间的慌张与无措让他后退了一步，逃似地离开了青桐院。

等容令沅睁开氤氲的眼睛时，钩月早已消失。

“他，没杀我？”容令沅大口喘着气，有些错愕地张望着他未来得及阖上的门窗。

钩月刚出秦王府，抚玉便从暗处走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少主。”抚玉见四处无人，蓦然单膝跪拜在钩月的脚下。

钩月冷眸轻扫了一眼抚玉，绕过她来到一处隐秘的屋舍。抚玉顺从地跟了上去，哪知院门一关，她就被钩月一脚踹跪在地上，脖子上落下一柄长剑。

“说，你对她做了什么。” 看着她脖子上点点鲜血，钩月加重了些力度。

抚玉清眸微蹙，如实道：“无影针。”

钩月身形一顿，眼尾带出一抹嗜血的红晕，“施了几次针？”

“两次。”抚玉看着逐渐离开她脖颈处的寒刃，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钩月喉结微动，垂眸问道：“秦王可知此事？”

“不知。”抚玉摇了摇头，“无影针之事，加上少主，也只有包括我在内的主公以及魏帝四人知晓。”

钩月与抚玉自小被卖到摘星台，因根骨奇佳，被选作死士以奉权贵。

他们那一批，一千三百二十一人，现下活着的不过百人。而钩月是历代死士中最具天赋者，所以被无嗣的摘星台主公看重，被当为下一任摘星台之主培养。

他的冷漠与残酷，即便是阅人无数的摘星台主公吴征都叹为观止，他的一举一动皆更被天下死士奉为圭臬，是江湖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最重要的是，他从未软肋。

对于钩月的插手和询问，她只当是摘星台公事，并无多心。

毕竟，摘星台的死士做任务时向来互不干涉。

钩月长剑入鞘，陌然转身离开，并未提及她身份暴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