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那人不除，天下难以久安

昆仑天山脚下，数辆马车自山巅处那巍峨神秘的宫所而下，冒着刺骨的风雪驶向四方。无涯子站在高楼之上，负手看着窗下那雪山绝壁，褶皱的眼角淡出几分兴奋之色。

当身后的庚辰端着命盘走近时，无涯子这才将眼前的门窗阖上，隔离了屋外的风雪。

“师祖，日前发出去的信笺，今早已全部有了回信。”庚辰从怀中掏出整理好的信息，躬身举到了头顶，道：“天枢、天玑、玉衡、开阳四位天师目前已至绛河，布下九罡诛仙阵，只要那阵眼踏入绛河，妖道非死不得脱身。”

无涯子眼皮微垂，伸手摸了摸长须，一脸莫测地看向庚辰，“他三人，何处去？”

庚辰眉头紧缩，思索片刻后回道：“天璇、天权两位天师在极西之地远游，怕是赶不回来。摇光天师算日子，也快到了绛河。”

无涯子闻言，只摇了摇头，思索片刻后转身看向庚辰，一脸严肃地开口道：“吩咐下去，除了守门弟子与各宫掌座外，昆仑天弟子速速前往绛河。”

“什么？”庚辰一脸震惊地抬头看向无涯子，当他看到无涯子眼神中那隐匿不住的担忧时，立马改口，“弟子这就去办。”说罢，带着些许不解匆匆赶往各宫。

四夷大军驻扎在绛河树林的空地上，对面便是元晋数十万联军。

沿河两岸，冰封千里，草木皆兵。

元军帐内，柏苑站于舆图面前，目光沉沉地盯着图上被标注的位置。他身后的将领们身着铠甲，慷慨激昂地指着沙盘争论着在何处防御与埋伏。

楚长弓站于长桌前，抱着胸听着两边人争论不休，出声打断了他们，“抚军将军所言甚是合理，不过依在下之见，这蛮夷尚过不了绛河，故在三十里之外的凌兴关设伏，大可不必。”

“竖子猖狂！”抚军将军蒙录虎目微狰，语气中带着不悦，“蛮夷擅骑射，我元军虽为虎狼之师，也不可战前轻敌。”

“将军莫急。”一道肃冷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打断了蒙录的话。

众人纷纷转身看向门口，只见一身材高大，面色冷毅俊朗的男子，身着银黑色铠甲走了进来。

“蛮夷骑兵凶悍，却从未在冰面上练习骑射。而楚将军手下兵将常年驻守苦寒之地，更得令，在北河冰面上操兵数载。论战力，当不输蛮夷骑兵。”霍不厌的目光停留在柏苑身上，眼神中透着几分敌意，“且绛河虽冰封，但若以火攻辅之铺洒桐油，冰面消融，也使得他们举步维艰。故，战线始于绛河，亦可终于绛河，自然不必遣十万之数退守，只需留三万驻军凌兴关，剩下应全数抗击四夷才为上策。至于何时何地，以何等战术迎敌，吾想，贵国太上王心中自有对策。”

楚长弓剑眉微蹙，众人皆瞠目看向柏苑那道威凛伟岸的背影，心头顿时掀起道道惊涛骇浪。

军人铁血，初着战甲，想的只有赚得军功，荫蔽子孙。可爬到他们这个位置，想得早已不是个人荣辱，更多的是家国百姓。如今有君如此，运筹帷幄，他们顿时心潮澎湃，对其更是尊仰。

柏苑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了霍不厌身上。

众人见此，皆躬身作揖退离了大帐。

“你早知有这一日。”霍不厌眼神如一把寒刃，看向柏苑。

柏苑眸光疏冷，面色如常道：“孤知你要问甚，”柏苑抬腿走下台阶，站在了沙盘前，“长白七载，不过局中一隅。但孤对她，确为真心。”

“真心？帝王真心又有几两重？”霍不厌恼怒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吾今日不问你等如何设局诓弄于她，吾只想问太上王萧绰一句，若有朝一日，天下人与她，你只能护住其一，你当如何做择？”

柏苑缓缓闭上了眼睛，整个大帐内突然静了下来，耳边传来的只有帐外巡逻士兵的脚步声。

霍不厌见柏苑不言，心中不免为女福感到心寒，“当吾得知她身边多了个你，吾便派人四下打探你的身份。直至宪公入郢都前半个月，吾才知晓，长白山上那名不见经传的柏苑，除了是昆仑天少宫主之外，还是大元太上王萧绰。可就是那个身份，让吾日夜难安，更知你的出现，绝非偶然。”

霍不厌沉下眸子，接着说道：“当年，你萧氏王朝叛乱，几近灭族，你都不曾调动那忠于萧氏且驻守崤山的三十万虎贲。只因在你萧绰心中，九州之乱，不过华胥族内世族间的纷争，一族起，一族灭，属内忧。若你调走崤山守兵，外夷入侵，则关乎的是华胥族存亡，是外患。在你心中，华胥族高于一姓生死荣辱。吾曾安慰自已，想你萧绰与那些争权上位的帝王终是不同，该不会为了权势伤她。可如今，四夷群起攻之，吾不得不忧她之处境。若你为王，吾尊之，敬之，侍之。可若你为她夫，吾惧忧矣。”

“你非孤，焉知孤会负她。”柏苑语气冰冷刺骨，眼底泛着涛涛怒意。

霍不厌苦笑地摇了摇头，“柏苑，莫要像我一般放开她的手。她怯得很，也倔得很，一旦你舍下她，她绝不会回头。”他转身向帐外走去，当走到门口时，脚步突然顿住，语气中带着些许恳求，“你只管护着她，莫伤她的心。至于那蛮夷，有吾在一日，它就休想踏入汉土一步。此次东胡主力一半在绛河，另一半留守三百里之外的襄城边界。只要拿下他们，便能切断东胡一切供给，使其无力东进南下。”说罢，霍不厌挑起帐帘走了出去。

襄城交界地处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便铁甲骑兵十万，怕也难以靠近。更何况，如今那里驻扎着东胡最为骁勇善战的二十万王师。

霍不厌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柏苑看着那垂落下的帐帘，眸子慢慢软了下来，看向紧握在掌心的翠玉。他已寻得最好的工匠，让其在断口处用纯金修复，镂空镶嵌她最喜欢的茉莉，原本想着在她生辰那日同生辰礼一道送予她，不想，还未等他送出去，女福便出事了。

如今，四族蛮夷虎视眈眈，想入主汉土九州。

之前游说右王乌桓钺，刚有成效，乌桓钺便坠马昏迷，军中大权移交幼子乌桓策。这背后是何人主导，柏苑心知肚明。

那人不除，天下难以久安。

帐外，清且安提着紫檀食盒，挑起帐帘便走了进去。

入眼，便见着柏苑出神地看着手中的镯子，眸子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柏苑感受到有人进来时，目色骤然冷了下来，将镯子隐入袖中，看向门口的清且安，“孤说过，无孤准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大帐。”

清且安心口微疼，但嘴角还是扯出一抹清冷且不失淡雅的笑，“南鹤说你今日不曾用膳，故吾亲自下厨，煮了你从前最喜欢的——”

“清且安，”柏苑打断她的话，眼底隐隐透着几分杀意，“吾虽未向无涯子习得你易宗道术，但在名义上，他算是孤的师尊。念在他的面上，孤不杀你，已是仁至义尽。你对她做了什么，莫以为孤不说，便是不知。”

清且安墨睫轻颤，清绝秀丽的面容染上几分诧然，片刻后抿着嘴唇，道：“师叔伯们方才让我来通知你一声，法阵已经布好，只要他入阵，便会雷火加身，身死道消。”说罢，便将手中的食盒放置在旁边的矮桌之上，转身离去。

南鹤与她擦肩而过，见清且安绝美的玉容上那一闪而过的落寞，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清尘如斯，即便为凡心所扰，她还是守住了那份从容，体面地有些让人心疼。

南鹤抬头看向自家主公，不免有些叹息。

若是换了他人，怕是会被清且安的执着与钟情所感动，但南鹤却知，柏苑绝不会是他人中的一员，更何况，那清且安曾做过对不起女福之事。主公隐忍至今，没有杀她，已是全了昆仑天这几载的相护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