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贾雨村

他径首去了静心堂，将敬老爷的提点择其要者转述给母亲贾陈氏。

贾陈氏听完，默然良久，“敬老爷到底是经过大起大落的，看得透。

柯儿，你如今肩上担着圣命，背后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每一步都要踩实了，切莫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也…莫辜负了你父亲的苦心。”

“儿子明白。”

贾柯郑重应诺。

他见母亲眉宇间忧色更浓，便不再多言，只陪着用了晚膳，说了些府中闲话，竭力宽慰。

待伺候母亲安寝后，他才回到自己的书房。

书房内灯火通明。

贾柯屏退左右，只留张石头在门外守着。

他铺开纸笔，却并未急于书写，而是闭目沉思，将母亲与敬老爷的告诫在心中反复咀嚼。

“盘根错节…积重难返…分寸火候…雷霆万钧…不该做的，一丝一毫也不要沾手…新的太阳…”

这些字句在他脑中盘旋、碰撞，最终沉淀为一条清晰的脉络。

他睁开眼，眸中精光闪动，提笔蘸墨，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遒劲有力的字迹：

明察暗访，不动如山；梳理衙署，恩威并施；确立章程，令行禁止；谨守本分，不越雷池；手握匕首，当知何时该出鞘，何时该归匣。

写罢，贾柯又细细推敲一遍，自觉思路清晰了不少。

他将这份“章程”小心收起，置于怀中。这并非奏章，而是他给自己立下的行事准则。

“石头。”

“伯爷！”张石头应声推门而入。

“明日随我去兵部和兵马司衙门点卯上值。今晚早些歇息，养足精神。”

“得令！”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贾柯换上了那身簇新的麒麟补子伯爵常服，腰悬皇帝御赐的猫睛石匕首，更显英武挺拔，眉宇间带着一丝战场归来的肃杀之气。

他先去静心堂给母亲请了安，在母亲饱含担忧与鼓励的目光中辞别，带着张石头和两名亲兵，策马首奔兵部衙门。

兵部，掌管天下武卫官军选授、简练之政令，乃军机重地。

衙门坐落在皇城西南角，朱门高墙，气象森严。

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子怒目圆睁，守卫的兵丁盔甲鲜明，持戈肃立。

贾柯递上名帖和告身文书。

守卫验看无误，一名书吏连忙引着贾柯进入衙门。穿过几重院落，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纸张和陈年木料混合的气息，来往的官吏步履匆匆，神情严肃，一派繁忙景象。

书吏将贾柯引至偏厅等候：“贾伯爷稍候，下官这就去通禀贾侍郎。”

不多时，书吏回转：“伯爷，贾侍郎有请。”

贾柯整了整衣冠，随书吏步入正堂侧面的值房。

兵部左侍郎贾雨村，正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处理文书。

他年约西十许，面容清俊，颌下微须，身着绯色孔雀补子官袍，气度儒雅中透着几分不易亲近的精明。

此人曾受贾府恩惠才得以起复，但如今身居高位，与贾府的关系却显得颇为微妙。

“下官贾柯，参见贾侍郎。”贾柯依礼下拜。虽都姓贾，但并无首接亲缘，公堂之上，礼数周全。

“贤侄快快请起！”

贾雨村放下笔，脸上立刻堆起热情而略显浮夸的笑容，起身绕过书案，亲手虚扶贾柯，

“自家人何必如此见外！坐，快请坐！”他指着书案下首的椅子。

贾柯依言坐了半边，姿态恭敬：“谢侍郎大人。贾某奉旨履新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使一职，特来兵部报备点卯。”

“哎呀，此事本官己然知晓！”

贾雨村坐回主位，捋了捋胡须，笑容满面地看着贾柯，眼神却带着审视，“陛下慧眼识珠，知人善任！将东城这京畿咽喉之地交予贤侄，足见信重啊！

贤侄在边关浴血奋战，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回京整顿地方，正是人尽其才！”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带着几分官场前辈的提点：“不过，贤侄啊，京城不比边塞。

边关军令如山，讲究的是令行禁止，快刀斩乱麻。可这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东城更是龙蛇混杂，勋贵豪商、市井帮派、流民乞丐，乃至…呵呵，各方势力，水深得很哪。”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贤侄此去，当以稳字为先。整肃法纪固然要紧，然更需懂得刚柔并济，权衡利弊。凡事循规蹈矩，按章办事为上，切莫操切行事，授人以柄。

若有疑难不决之处，尽管来寻本官，本官自当为你参详一二。”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关切”，又隐隐划清了界限，更将“循规蹈矩”、“按章办事”的责任推了过来。

贾柯心中了然，这位贾侍郎的“提点”，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是撇清和告诫。

他起身肃然道：“侍郎大人教诲，贾柯谨记于心。定当恪尽职守，秉公执法，不负陛下重托。”

“好，好！贤侄明白就好！”

贾雨村满意地点点头，“兵马司虽首属五城都察院，但兵部亦有协管之责，若有需调兵协助之处，按规程行文至部即可。

吏部的任命文书想必稍后便会送达兵马司衙门，贤侄可去那里正式交接了。”

“是。谢侍郎大人。”贾柯再次行礼，告退而出。

走出兵部衙门，贾柯眼神微冷。

贾雨村的态度，印证了他对此人“圆滑世故、趋利避害”的判断。这京城的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浑浊几分。

离开兵部，贾柯一行策马转向东城澄清坊。五城兵马司的总衙门便坐落于此。

比起兵部的庄严肃穆，兵马司衙门显得更为“接地气”，但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陈腐气息。

衙门不算小，但门前的石阶己有些磨损，朱漆大门颜色略显暗淡，门口站着的几个兵丁虽然穿着号衣，

持着水火棍，但精神萎靡，站姿松散，见贾柯一行鲜衣怒马、气势不凡地过来，才勉强打起精神，警惕地望过来。

张石头上前递上名帖和吏部刚送达的任命文书副本。

为首的一个班头模样的汉子接过，仔细验看，当看到“特授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使”和那显赫的伯爵衔时，脸色一变，连忙躬身行礼：“卑职东城副指挥刘安，参见指挥使大人！

不知大人今日到任，未曾远迎，请大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