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家

暮色逐渐西合，天边的余晖将宁荣街的青石板路染上一层淡淡的橙光。

此时，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身披崭新皮甲的贾柯稳稳地勒住缰绳，停在了自家那略显破旧的小院前。

他腰间悬挂的青铜令牌与镶宝石佩剑，在夕阳的映照下，泛出点点金光。

正在井边淘米的贾小妹，听到马蹄声猛地抬起头来。

看清来人是哥哥后，惊喜瞬间涌上脸庞，可激动之下，手中的木盆“咣当”一声翻倒在地，白花花的米粒撒了一地。

“哥！”小姑娘顾不上脚下，赤着脚就朝着贾柯扑了过来。

然而，当她看到马鞍上挂着的狼牙箭囊时，脚步一下子顿住了，眼神中闪过一丝畏惧。

贾柯看着妹妹这模样，大笑着翻身下马，动作利落。

随后，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向妹妹，说道：“西山大营厨娘特制的杏脯，比老刘记的还甜三...”

话还没说完，屋内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贾陈氏踉跄着冲出屋门。

妇人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头发耷拉在脸颊旁，沾着灶灰的手指紧紧地攥住儿子的臂甲，眼中满是震惊与疑惑：“这...这是...”她颤抖着的手轻轻抚摸着甲胄上烙着的“牛”字军徽，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紧接着，她突然转身，朝堂屋的方向跑去，由于太过匆忙，险些被门槛绊倒。

没过多久，贾柯静静地跪在父亲的灵位前。

供桌上，那本被翻得破旧不堪的《孟子集注》安静地躺着，书页间还夹着当年父亲参加县试的落第文书。

贾柯缓缓解下百夫长令牌，轻轻地放在旁边，青铜与木案相触，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这声音惊动了檐下栖息的麻雀，它们“扑棱棱”地飞了起来。

“爹，儿子没走通科举这条路。”

少年将军微微仰头，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但牛将军说...说开春就保举我去羽林卫。”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贾柯转头看去，只见赖升带着两个小厮抬着朱漆礼盒站在门口，后面还跟着半条街探头探脑的邻居。

“给老太太道喜了！”赖升那张圆脸笑得满是褶子，一脸谄媚地说道，“敬老爷特意让送来的云锦，说柯哥儿给贾家长脸！”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贾柯腰间的佩剑，赶忙又补上一句：“该叫贾百户了！”

听到这话，贾小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手紧紧地攥着哥哥的甲绦，怎么也不松手。

贾柯见状，赶忙弯腰轻轻地抱起妹妹，随后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白翎箭，在妹妹眼前晃了晃，哄道：“瞧，这是哥射中红心的那支，将军说能保平安。”

小姑娘抽噎着，伸手摸了摸箭羽，忽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小手轻轻触碰贾柯的耳后，带着哭腔问道：“哥，你这儿怎么有个疤？”

贾柯微微一愣，随后笑着安慰妹妹：“没事儿，就是训练的时候不小心擦破了点皮，都己经结痂了，不疼了。你看哥哥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暮色渐渐浓郁起来，天色愈发暗沉。院墙外，那熟悉的竹哨声悠悠传来。

此时，贾柯正陪着母亲在屋内整理敬老爷送来的云锦，听到这声音，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心里想着：肯定是贾偲来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墙头就探出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正是贾偲。

他腋下紧紧夹着一个酒葫芦，看到贾柯后，立刻冲他挤眉弄眼，一脸俏皮。

“百户大人！”贾偲动作敏捷地翻墙跳进院子，故意拖着长长的腔调，装模作样地作揖行礼，“小的给您道喜...”

话还没说完，贾柯眼疾手快，拿起一块杏脯就塞进了他嘴里，笑骂道：“就你贫嘴。”

两人正笑闹着，贾小妹抱着那支白翎箭，气鼓鼓地跑了过来，告状道：“偲哥又偷我编的蚂蚱笼！”

贾偲嘿嘿一笑，像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在贾小妹眼前晃了晃，说道：“城西李记的芝麻糖，换你哥半日闲工夫成不？”

小姑娘一看到芝麻糖，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星星，二话不说，抢过糖块转身就往外跑，跑得太急，险些撞上刚迈进家门的牛犇。

只见牛犇像座铁塔一般，手里提着两只烧鸡，身上的铠甲都还没来得及卸，一进门，脚步踏得地面咚咚响，震得门框也嗡嗡作响。

他大声喊道：“贾兄弟！将军赏的烧酒，咱仨...”

话说到一半，他瞥见堂屋的供桌，意识到气氛似乎不太对，连忙闭上了嘴，手忙脚乱地整理起自己的衣冠。

贾陈氏看到这一幕，赶忙热情地招呼众人入座。

牛犇眼睛盯着墙上挂着的那张旧弓，忍不住首搓手，说道：“贾兄弟，你这弓……看着就有年头了啊。”

话还没等他说完，院门又“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赵铁手里拎着一个包袱，有些讪讪地站在门口，说道：“那个……李猛托我带点金疮药……”

他一抬头，瞥见贾柯耳后的伤疤，想起了往事，眼眶红了，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当年我爹也是……在战场上受的伤……”

堂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凝重。

贾柯见状，赶忙起身，走过去揽住赵铁的肩膀，说道：“正好，牛哥带了烧鸡，咱先吃饭，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

这时，贾偲一拍桌子，大声喊道：“等等！”

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孙子兵法》，得意洋洋地炫耀道：“刚顺来的，代儒公书房最值钱的玩意儿！”

众人看着他那副模样，忍不住哄笑起来。

就在大家笑得正欢的时候，贾小妹举着一支箭，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喊道：“哥！箭杆上刻字了！”

贾柯接过箭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刻着“百夫长贾柯首射”七个歪歪扭扭的小字，显然是营里的弟兄们偷偷刻上去的。

牛犇看到这几个字，挠了挠头，憨笑着说：“那帮兔崽子，还挺有心……”

不知不觉间，月光己经悄悄爬上了窗棂。

贾陈氏默默地在供桌前添了一副碗筷，眼中似乎闪烁着泪光。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些醉意。

赵铁醉醺醺地比划着，说道：“贾兄弟枪挑李猛那招……实在是太厉害了！”

贾偲在一旁插嘴：“比代儒公讲《孟子》精彩多了！”

一屋子的欢声笑语，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鸟儿。

这笑声太大，连赖升派来偷偷探听消息的小厮都被吓得脚下一滑，摔了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