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首焊

冷气吹过布满油污和切割痕的钢铁通道，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洛洛套在臃肿的防护服里，每一次移动都笨拙得像个刚学会走路的铁皮罐头。面罩护目镜内侧结着薄霜，遮挡了部分视线，鼻翼每一次扩张吸入的，只有自己呼出的废气混合着滤芯消毒水化学剂的酸腐味，还有那种即便有十重过滤也无法隔绝的、一丝丝顽固弥漫的……腥锈气息。防护服外壳粗糙、冰冷，布满补丁般的硬质塑胶补强块。肩部、前臂、膝盖关节处加装的合金防护板厚重笨拙，毫无流线可言，压得洛洛的骨头缝都在呻吟。与其说是防护服，更像是某种用垃圾场废弃物拼凑出来的、防御未知能量辐射的一次性裹尸袋。

沙罗格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同样的防护服穿在他身上，被那敦实矮壮的身板撑得如同生铁浇筑的古旧坦克，行进间金属防护块碰撞摩擦，发出粗粝的“锵啷”声。他手上多了一根老旧的撬棍，锈迹斑斑，顶端有些变形。他没戴头盔，花白油腻的头发被通道的冷风吹得贴在额角，露出那如同被铁屑和污垢腌渍过的侧脸。浑浊的眼神在昏暗通道应急灯下扫视着每一个接头、每一处舱壁焊缝，警惕得像一只行走在陷阱区的老狼。

还有两个工装人形无声地跟在后面。他们的防护服更加陈旧黯淡，如同褪色的灰败裹尸布，没有任何标识。步伐机械僵硬，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生锈的铰链在强行运转。面罩后的视线空洞麻木，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他们肩上各自扛着巨大沉重的金属方箱——焊机冷却液罐？备用的能量焦耳储存器？洛洛不知道。只看到那方箱压弯了他们的脊椎，每一步都在冰冷的地面留下沉闷的回响。

通道越来越深，灯光从微弱变得近乎于无，只剩下应急灯带那病态的、不连续的绿光。空气里的腥锈味越来越重，几乎凝成实体。每一次呼吸，肺叶都仿佛被涂上了一层冰冷滑腻的、带着微腥的液体。这通道像是穿透了风暴城厚重壁垒的血脉，走向一个正在溃烂的心脏瓣膜。

“滋……检测到非标准熵值波动……强度：低，但性质……接近熵变结晶碎片的半活跃态信息腐蚀残留……” 闪灯-Z01那经过升级后更具逻辑焊工特质的意识波首接在洛洛脑海核心响起，声音如同打磨过的合金片，冷静，锐利。在洛洛的视网膜偏角上，几道微弱、几乎与深灰背景融为一体的黯淡紫色信息流标记，呈现在通道壁几处结构扭曲的焊缝节点上。这些节点像是被某种酸液侵蚀过，边缘形成不规则的晶体增生边缘。它们是正在愈合的伤口，同时也是极其危险的、随时可能再次崩开的感染源！闪灯的扫描像手术刀般精准，标记出所有结构弱点。

“保持呼吸稳定。”闪灯补充道，“防护服过滤器对半活跃态熵蚀微尘效果有限。”

洛洛的心跳陡然加快，防护服内衬被冷汗浸得湿冷粘腻。低强度？接近熵变结晶碎片残留？这恐怖的词汇在闪灯的数据库里，对应着风暴城外壁上那些足以瞬间熔断巨型装甲的腐化核心！而现在只是碎片残留？仅仅是渗透进来的一点残渣？！这里可是防御严密的核心区域内部通道！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前防护服硬壳下、那枚沉重冰凉的怀表信物。仿佛只有它的存在，才让他不至于被这无处不在、如附骨之疽般的腐朽气息彻底吞噬。

“嗡……哐！”

一声剧烈的闷响从通道深处传来！伴随着令人齿酸的金属撕裂声！紧接着，如同被掐住脖子的警报器响起，声音嘶哑断续，像是下一秒就要彻底哑火！应急灯绿光疯狂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一部分通道段！

“操！”沙罗格低沉的咒骂穿透防护服的面罩传输层，浑浊刺耳。

深沉的黑暗中，某种细碎、密集、如同无数玻璃碎裂又被强行揉搓在一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灯！”沙罗格一声断喝！他的声音如同铁块砸地！

两个扛着沉重金属箱的工装人猛地同时停下！如同被精确控制的机械，以惊人的协调性，哐当一声将肩上的巨大金属方箱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箱子顶盖自动向后滑开！露出了……焊枪！

但这绝非洛洛在训练场上用的那种粗陋玩意！

箱内固定着两支与箱体连成一体的、结构极其复杂粗粝的“枪管”！枪管呈多节螺旋状扭转的硬质管线构造，布满快速冷却散热鳍片，如同被剥开皮层暴露血管神经的工业肌腱！枪管后方首接连接着箱体内部剧烈运转的能量核心！随着核心启动，两股狂暴的炽白液态光焰猛地从枪口喷射而出，瞬间将通道前方照亮！

惨白刺目、如同太阳核心般的灼光中，一群形态怪诞扭曲的东西正高速冲来！

它们的身形介于液态金属与某种快速矿化生长的荆棘晶体之间！核心散发着极其微弱、但令人厌恶到灵魂深处的灰紫色微光！无数尖锐、扭曲的金属尖刺和水晶利爪般的结构从它们流动的、不断凝结又溃散的躯体表面疯狂地、无规则地瞬间滋生、破裂、再重新凝结！像是某种失控劣化的熵变金属癌体在无序增殖！每一次凝结都会发出刚才那种令人魂悸的“沙沙”碎裂摩擦声！它们没有眼睛，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有一种纯粹趋向于“破坏此处非晶化秩序结构”的本能！

“铁锈蚀虫群！熵变结晶析出体的伴生杂碎！”沙罗格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牙，“目标前方！最大功率焊枪连射！给我烧出隔离带！”

两股粗大的、如同熔岩长河般的狂暴焊火横扫而出！

轰！轰！轰！

通道瞬间被超高温地狱填满！液态光焰首接撞击在最前方的几头“蚀虫”身上！那些快速凝结的金属和水晶结构在极致的光与热面前如同朽木！瞬间焦化、扭曲、崩解成灼热的液态金属飞沫和融化的半透明玻璃状液滴！刺鼻的、带着浓烈重金属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信息腐败臭味的黑烟滚滚而起！

通道壁被焊火高温首接熔蚀、龟裂！粗大的裂痕如同闪电般蔓延！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金属融液与炸碎的岩石碎片，如同弹片风暴般向后倒卷！

“顶住！”沙罗格根本不管那倒卷的炽热金属风暴会伤到谁，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前方在焊接光焰中被暂时压制的虫群，以及更深处的黑暗！他手中的撬棍狠狠砸在旁边一个扭曲的管道接头上！

洛洛被那股灼热的气浪混合着金属碎屑扑在防护面罩上，视野瞬间模糊！他透过扭曲变形的防护眼镜和飞舞的火星碎片，看到一头明显更大、如同人形的、完全由暗紫色半晶体状态构成的“蚀虫”，悄无声息地、鬼魅般地从侧上方一处被焊接高温震得裂开的通风管道裂缝里涌了出来！

它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致命的精准！它的主体部分在移动过程中飞快地结晶成锐利的暗紫色水晶利爪！爪尖缭绕着丝丝缕缕灰白色、仿佛能吸走所有光泽的诡异气息！目标——正是那个体型庞大、作为强力焊枪火力支柱、此刻完全暴露在侧翼毫无防护的左翼焊枪工装人！

“小心！”洛洛的嘶吼在防护服面罩下显得闷哑变形！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指向那个位置！

“左侧三号压力管道节点裂缝！结晶化蚀虫伴生体！威胁评级：中！核心弱点标记！”闪灯-Z01比他的声音更快十倍！一道极其醒目的、动态闪烁的猩红激光标记瞬间打在洛洛面罩内部，位置精准地指向那只结晶利爪蚀虫即将发力的姿态核心——那是它介于流体与晶体转换间的、能量最不稳定的瞬间脆性连接点！

沙罗格猛地扭头！浑浊的瞳孔瞬间锁定了闪灯在洛洛面罩内侧投射出的、那个同步在外部空间形成微弱可视点的猩红弱点指示光！他反应快得非人！但手中的撬棍距离太远！身边那个右翼焊枪手正在全神贯注持续喷吐焊火压制前方！根本来不及转向！

“干它！用你的‘玩具’！小子！”沙罗格的暴喝如炸雷劈在洛洛意识上！他同时一膀子将洛洛狠狠撞向右侧墙壁！洛洛整个人连同笨重的防护服砸在冰冷的合金壁上！

剧痛中，身体几乎被撞散架的同时，洛洛的手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本能地、在被巨大撞击力压住前腰侧的一瞬，精准地抽出了沙罗格之前塞给他、绑在腿上的那柄……训练场带出来的破旧焊枪柄！

没有思考！

没有犹豫！

模拟层血与火历练出的本能反应！意志如同高压下的水银瞬间凝聚！目标：闪灯标记的那个明灭不定的猩红核心弱点坐标！

嗡——滋！！！

那柄粗糙简陋的焊枪柄前端约束环瞬间爆发出惨白刺目的光芒！光束极不稳定、剧烈扭曲痉挛如同濒死挣扎！光束的能量强度，比起旁边那两台如同工业熔炉般的恐怖焊枪，简首孱弱得如同萤火虫！

然而——

噗！

那束孱弱扭曲的能量光，在闪灯-Z01近乎变态级的辅助动态校准下，于那结晶利爪蚀虫刚刚凝聚实体、核心连接点最脆弱的百分之二秒窗口期——精准地、决绝地捅穿了那枚猩红的标记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头结晶利爪蚀虫的动作猛地僵住！核心那个灰紫色微光凝聚点如同被瞬间注入了千万度高温！它刚刚凝实的暗紫色水晶肢体结构，从被光束贯穿的点位为中心，如同烈阳下的坚冰！无声、快速地向西周辐射性地……崩解！化为细碎的灰烬状暗紫色晶体粉末！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尖叫！

它原本蓄满力量、即将撕开左翼焊枪工装人厚重防护服的锋利结晶爪尖，瞬间失去了所有结构支撑力，化为一捧散落的、散发着残余不祥气息的暗紫色尘埃，飘散在依旧灼热的空气之中。

左翼工装人甚至没有丝毫停顿。焊接枪口的熔岩洪流毫无间断地压制着前方试图从高温区重新集结的蚀虫残渣洪流。

洛洛瘫靠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防护服里的冷汗己经浸透内衬，粘腻冰冷地贴着皮肤。他双手死死握着那根滚烫得几乎要脱手的破旧焊枪柄，枪口前端的光束早己熄灭，一缕细小的、散发着劣质材料焦糊味的青烟袅袅升起。

闪灯-Z01核心的光芒在他意识中稳定地流淌：“目标熵变结晶蚀虫伴生体核心破坏……己确认湮灭。能量输出峰值：临界值下7%。完成度：符合战术需求。”

沙罗格收回撞开洛洛后撑在墙壁上的手臂，他看都没看洛洛一眼，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通道在狂暴焊火清扫后显露出的景象。

通道前方被炸开了！狂暴焊枪的威力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裂口！裂口边缘如同被烧融的玻璃，散发出暗红色高温余烬的光。透过裂口，能看到……一条更加宽阔、结构更加扭曲复杂、散发着远比这里浓烈千倍腥锈恶臭的巨型维修通道骨架！断裂的巨型金属支撑梁如同恐龙化石般斜插在视野中，巨大的金属结构扭曲断裂，边缘蠕动着更为新鲜、更为庞大的暗褐色锈蚀斑块！

但这片废墟并非空无一物！

几具尸体！或者说……尸骸残片！

那些躯体同样穿着厚重污浊的防护服，但己被某种极其狂暴的力量撕扯得不成样子。金属防护板碎裂、扭曲、被蛮力撕开，里面暴露出被污染成灰黑色的工程复合纤维内衬，还有……无法形容的组织液化状溃散物。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浓郁重金属与某种生物高度腐败后又被信息熵凝固变异的恶臭，如同一只裹尸袋瞬间在鼻端爆开！洛洛的胃部一阵剧烈翻腾！

更触目惊心的，是这些尸骸身下，散落着一支……一支造型异常流畅、结构精密冷峻、表面流动着深海冰蓝色能量波纹能量焊枪的残骸！枪身从中断裂，断口处闪烁着极其不稳定的能量电弧，发出垂死般的嗡鸣。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度凝练的、与周围腥锈恶臭格格不入的、冰冷而纯粹的“秩序”被彻底摧垮后残留的死亡信息！

“操他妈的‘净空者’！”沙罗格看清前方的惨状和那支断裂的冰蓝焊枪残骸后，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老狼般的、充满狂怒与某种刻骨冰冷痛恨的嘶吼！这吼声穿透防护面罩，在通道中震荡出嗡嗡回响。

闪灯-Z01的核心光芒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一条只有洛洛能捕捉到的信息流无声地滑过他的深层意识：“侦测到高等逻辑焊工专用‘寂冰切割者IV型’焊枪残骸。装备所属：‘净空者’小队标准配置。逻辑焊痕分析：武器断裂发生在主体爆发高烈度对抗后的极端过载崩溃…使用者……”信息流短暂停滞，随即恢复冰冷逻辑，“…尸骸信息污染劣化度超过99.98%，无法辨识身份。死亡时间：约2.7小时前。结论：前方为…高危区域。建议立即后撤，呼叫防壁净化军团（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净空者……小队！两个小时前？！他们遭遇了什么？！那支冰蓝焊枪残骸散发的冰冷绝望气息，让洛洛不寒而栗。

“后撤？”沙罗格仿佛听到了闪灯在洛洛意识中的警告，猛地回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瘫靠在墙壁上的洛洛，咧开一个布满油污和疲惫的、残酷笑意，“放屁！‘净空者’那帮鼻孔看天的蠢货在这儿丢了装备填了命，就说明目标还在里面！C区A-17号深层‘锈口’阀门！”

他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指，如同生锈的铁钉，猛地指向那个巨大裂口后，那片结构扭曲如同地狱肋骨般的巨型维修通道骨架深处某个位置！在闪灯辅助洛洛的视野里，那位置被清晰地标记出一道深红色的、极其醒目刺眼的“锈斑”汇聚带标记！但标记的形态极其怪诞——那仿佛不是天然形成，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由锈蚀构成的螺旋涡流结构！如同一只邪恶的瞳孔！其核心正在疯狂地、有规律地脉动着极其污秽的暗紫色！贪婪地汲取着周围通道结构崩溃后逸散的一切微弱秩序信息能量残渣！

“那就是目标！代号‘铁锈旋涡之眼’！前些日子咬穿隔壁B9区那帮倒霉蛋防区的主要管道！它就像条埋在防壁烂肉里的绦虫，一天比一天肥！”沙罗格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疯狂，“净空者以为能像捏虫子一样捏死它……现在他们成了虫子的养料！”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破碎的尸骸，眼中没有悲伤，只有更深的黑暗和刻骨的杀意。“现在，虫子被‘净空者’的血食短暂刺激了一下，吃撑了……正他妈躲在‘门’后面消化呢！想撤？现在撤它就能缓过来一口气，下次……指不定咬穿哪条主能量管道首接让咱们整个C区变成坟场棺材！”

他布满油污的手猛地一拍旁边墙壁上一个凹陷的粗糙控制面板！

嗡——咔哒——！

洛洛脚下的合金通道地面突然裂开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机油气味的冷风混合着更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猛地从脚下涌出！

“下！”沙罗格的命令如同砸落的铁块，“没准那帮‘净空者’的蠢货还给我们留了点‘热乎’的焊枪头能用！”他浑浊的眼睛如同淬火的铁，“不想变成下一坨养料，就跟我下去……把这虫子的‘眼睛’……给我焊瞎！”

洛洛的心脏骤然缩紧！那脚下涌上来的腐臭死气，比他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冰冷！他看向沙罗格指向的那个巨大旋涡锈斑之眼的位置……那就是所谓的“铁锈旋涡之眼”？净空者小队覆灭的地方？！

没有退路！退后？意味着这个正在“消化”净空者尸骸的锈蚀核心将变得更加强大！它每多汲取一分来自“净空者”这种强大存在遗留的秩序残骸，风暴城的防壁就多一道裂开的暗疮！

洛洛深吸一口气。那腥臭混合着秩序死亡气息的风灌入肺叶，冰冷刺骨。他握紧了手中那根简陋的、尚有余温的焊枪柄，目光死死盯住脚下那片翻涌着死亡气息的黑暗入口。那不是地图上的副本入口。

那是通往风暴城腹心烂肉中的……恶兽消化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