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治刁奴4

陈管家捧着一摞账册回来时，堂下扭打的李婆子和张妈妈早被粗壮仆妇扯开，各自头发蓬乱、脸上带血，像两条离水的鱼般瘫在地上喘粗气。

“太太，二少爷，”陈管家声音发沉，将账册摊开在薛姨妈面前的紫檀案几上，“老奴带人核对了近三月账目，又清点了库房实存……仅上等辽参一项，账记入库五十支，实存二十七支，且多有虫蛀，属实称不上什么上等，还有夫人库房中御赐的一对笼花首饰，也丢失了一枝！”

“大少爷与老爷房中，所少笔墨纸砚之类更是数目繁多。”

“除此之外，各房月例发放也有克扣……粗粗一算，这半年来，薛家各处亏空竟不下两千两！”

“两千两？！”薛姨妈倒抽一口冷气，身子晃了晃，被宝钗和薛蟠一左一右扶住。她虽没什么主见，却也是大家出身，自然知晓这两千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不过两千两银子，这有什么？”薛蟠依旧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倒是我那一罐子的汤……”

“哥哥，”宝钗开口止住薛蟠，“刚刚那等疯话你只可在家中说说，切不可去外面说与他人听。”

“两千两银子，可是咱这里金陵副将一年的俸禄与养廉银！”

足以供养一名从二品大将一年的银子，竟这般悄无声息地从薛家消失了！

宝钗转向堂下噤若寒蝉、面如土色的众仆役，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的脸。有些人眼神躲闪，有些人两股颤颤，显然心中有鬼。

宝钗指着账本，声音清晰地传遍大堂：“薛家待下人宽厚，却非软弱可欺！你们这般行径，我薛家大可以将你们尽数发卖出去！”

“不过……”宝钗略一停顿，目光一一扫过堂下众人，“念在尔等或是受人裹挟，或是初犯，我们薛家，倒也可以网开一面。”

这话一出，满堂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小小身影上。

“自此刻起，三日之内，凡有拿过不该拿的东西，贪过不该贪的银钱的，无论多少，自己交到陈管家处登记。”

见陈管家低头领命，宝钗继续说道，“所贪财物，若能全数归还，可领十板子，罚三月月钱，留府察看！若一时凑不齐……”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锋扫过人群：“也可将所知他人贪墨之事，如实向陈管家告发。”

“所告属实，折抵自身亏空，告发大恶者，非但可免罚，我们薛家，还另有重赏！”

此话一出，堂下众人神色瞬息万变，有不少人竟己经犹豫看向其他人，还有人低头不语，似正在沉思。

“过了这三日，”宝钗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孩童嗓音特有的清亮，却如寒冰刺骨，“若还有赃物未清、罪责未偿，一经查出，无论主从，无论情由，一律送官究办，家法打死不论！”

送官！打死！这可比发卖狠厉百倍！

仆役们顿时议论纷纷，更有几名胆小的仆妇当场软倒在地。

薛蟠虽听不太明白弟弟那些弯弯绕绕，但他却看清了堂下众人眼中的惧怕与恐慌，于是他也挺起胸膛，重复了一遍宝钗的话，“对，打死不论！”

薛姨妈看着儿子们，又看看陈管家送上来的账本，只觉一阵后怕。

若不是宝钗今日揪出李婆子偷汤，进而引出这查账对库，怕不是她还要被蒙在鼓里！

薛家便是再家大业大，也顶不住这帮人日复一日地监守自盗！若是薛家哪日没了银子，薛蟠与宝钗……

薛姨妈不由得将薛蟠与宝钗搂在怀里，一边唤着“我儿”一边落下泪来。

三日后，薛府外院陈管家临时理事的偏厅，几乎被送回来的东西堆满。成筐的铜钱、散碎银子、整匹的绫罗绸缎、各色金银首饰、甚至还有几件小巧的古董摆件……

林林总总，虽远不及账上亏空的两千两，却也追回了七八百两的财物和价值相当的物件。

除此之外，陈管家案上更有一叠厚厚的告发文书，详细记录着府中各处、大小管事乃至普通仆役的贪墨情状，牵连之广，令人咋舌。

薛姨妈看着陈管家呈上来的清单，脸色依旧苍白，心有余悸：“我的儿……若非你……薛家……”她说不下去，只是摸着宝钗的头，眼中满是后怕与庆幸。

眼见薛姨妈又要落泪，陈管家也不便多留，行了一礼后躬身离开，只是他并未回房休息，而是脚步一转，悄无声息地候在了通往宝钗小书房的月洞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