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西岐玄鸟

我和此刻眼前这个被我亲手贴上“祸水”标签、正因替我挡箭而生命垂危的妲己，都仅仅是巨大旋涡中心的两粒沙子！

那支箭杆！那支还深深钉在妲己娇弱躯体上、导致她生命飞速流逝的该死箭杆！

我的目光猛地盯住它！如同濒死的野兽！上面沾满了她滚烫的鲜血！就在那乌沉沉的硬木箭杆近尾羽处，一个模糊的印记暴露出来——粗糙的线条，一个极其古朴的、类似某种飞腾之物简化形象！

我的太阳穴像被铁锤狠狠砸了一下！嗡鸣不止。

西岐！西伯侯姬昌的图腾！那头振翅欲飞的玄鸟？！（商是玄鸟崇拜，周人早期亦借用玄鸟形象，而后才确立凤）记忆深处，季川那驳杂的知识储备轰然炸开！商周青铜器纹样的差异……周原早期的玉戈、青铜器上常见的标识……

不是商人的鸟！它尾巴的构型更加凌厉，带着周人特有的草莽气息！

那冰冷的认知如同钢针般刺透了一切！

西岐！这根钉死妲己、差一点钉死我的致命之箭！来自西岐！来自那个高喊着“救民于水火”、“天命所归”的圣王家族！

鹿台大殿内，瞬间死寂。时间如同冻结的泥浆。那根深深扎在妲己纤薄身体里的箭杆尾羽，还在微微地、无意识地颤动着。

“周……周人的箭！”一个惊恐到变调的声音突然在死寂中撕裂，带着尖锐的、几乎破音的恐惧，“玄鸟！西岐玄鸟！”

“轰！！！”

死寂被彻底打破！朝堂如沸腾的油锅炸开！比刚才要求诛杀妲己时更强烈百倍的惊恐和混乱瞬间爆开！那些大臣们僵硬、惊恐的脸孔扭曲得如同青铜面具脱落。箕子的山羊胡子在剧烈的抖动，微子的宽袖在无人察觉中轻微地簌簌作响。

上官云的知识如同冰冷的潮水，冲击着我的感官。周人的箭！玄鸟图腾！祭坑的瘟疫尸骸！妲己濒死写下的周人密文！

这一切碎片被一股力量强行拼接！一张冰冷无情的巨大帷幕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撕开！

西岐的箭！

祭坑是瘟疫！并非祭祀！

还有……妲己用血写下的密文！指向周人的联络密码！

电光石火之间，季川的知识碎片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疯狂地组合、重构！

周文王姬昌早期臣服于商，被帝辛囚羑里，这是铁定的历史！作为臣属，早期双方必定有大量的官方文书往来！这种极其机密的国与国之间的命令或者契约签署，用最原始却最高度保密的密码系统记载？然后作为臣属的周方，会将这种象征着服从和契约的密码记录在青铜器或泥板上，埋入宗庙地下……这是周人早期祭祀的特点，他们将重要的约定视为对神灵祖先的告誓！

妲己……她竟然认识……这些只可能深藏于周人最核心宗庙档案室里的密码符号？！

她是谁？间谍？不可能！谁会让间谍用命去挡箭？

除非……

一个惊悚至极的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我的天灵盖！

除非，她本身，就是那契约的一部分？一份……被强行钉死在那冰冷契约之上的……活祭品？！

帝辛……妲己……我和她，根本不是什么亡国之君与祸国妖妃的绝配。

我们……

都他妈是祭坛上的牺牲！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那恐惧并非来自死亡的威胁，而是来自控、被玩弄、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三千年而无法辩白的无尽绝望！

侍卫的脚步慌乱，人群骚动如潮，但我耳边如同炸裂一声惊雷！猛地回头！目光死死投向微子启——那个刚才力主诛杀妲己的、在众臣中地位超然的长兄！在上官云的记忆和帝辛的记忆碎片里，关于微子启和西岐的联系如同幽暗沼泽中的线索！

他的身体僵在原地，看似与其他惊慌的大臣别无二致。然而，就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就在鹿台大殿被西岐之箭惊起滔天巨浪、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箭矢飞来方向的那一刻——

只有微子启！

他的头，并非完全抬起看向西窗！他的下巴抬起的角度，极其微妙！眼珠在厚重的眼睑下，最快速的、微不可察地转动了一下！

那方向——

正是王座后殿那排厚重、遮掩着巨大承重青铜梁柱的墨色织锦帷幔之间！

他看的不是箭来的方向！

他看的是……那根箭飞出前，真正隐藏刺客的方位

鹿台大殿的空气在绝对死寂中凝固了。时间仿佛被冻结的铜液，沉重、灼热又充斥着暴烈前的不祥。那根深深没入妲己纤弱身躯的乌沉箭矢，尾羽还在因她微弱的心跳传递着无法控制的、濒死般的震颤。粘稠温热的血浸透了半边王袍，滚烫又冰冷地烙在我的皮肤上，与脑中那片轰然炸响的、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季川认知碎片疯狂冲撞。

“……周人的箭……”“玄鸟……西岐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