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棚改猫腻

程仕明在走廊窗前站了五分钟，手表指针划过西点二十分。

玻璃上的倒影里，他喉结动了动——市长三天后才回，范健刚提着黑箱去送行，这三天，是范家运作的空窗期，也是他的机会窗口。

手机在掌心震动，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韩雪姐？”

“仕明啊，下午在社区碰到王奶奶，她还念叨你上次帮着修的燃气灶呢。”

电话那头传来社区活动室特有的嘈杂声，孩子们的嬉闹混着中老年妇女的闲聊，“你说要了解居民对政策落实的真实想法？我这就把常来活动的几个热心人喊上，六点半社区活动室，怎么样？”

程仕明指节抵着窗沿，指腹蹭过玻璃上一道细痕——那是去年台风天被树枝砸的。

“太及时了。”他声音轻了些，“麻烦您让大家别拘着，平时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挂了电话，他低头看表，西点二十五分。

转身时西装下摆扫过墙面，蹭下点白灰，落在裤腿上像片薄雪。

他没管，快步往档案室走——得先调阅近三年市政工程招标档案，和苏挽秋给的资金流向比对。

社区活动室的空调有些老旧，嗡鸣着送着凉风。

程仕明到的时候，六把塑料椅围出个半圆，韩雪正给王奶奶剥橘子：“您尝尝，这是小张从老家带的，甜。”见他进来，王奶奶颤巍巍抬手指：“小程来了！快坐我边上，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把笔记本摊在膝头，笔帽咔嗒旋开。

王奶奶的橘子皮在桌上堆成小塔：“就说那棚改吧，我们楼里李婶家，房产证上写着七十平，量房的人非说只有六十西。找社区，社区说按测绘公司数据；找测绘公司，说按街道给的底图。绕了三圈，李婶急得犯了高血压——这不是欺负我们老百姓不懂吗？”

“还有垃圾站！”坐在角落的刘叔拍了下桌子，茶杯里的水溅出来，“说要建在东头荒地，结果偏往我们小区后墙挪二十米。公示的时候贴在社区公告栏最下边，我们老年人眼神不好，等看见早过了反馈期。”

程仕明的笔尖在纸上疾走，手腕酸了也没停。

韩雪递来杯温水，他接的时候才发现掌心全是汗，把笔记本边缘洇出褶皱。

“大家说的这些，有没有具体时间、经手人？”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什么，“比如量房的是哪个公司？垃圾站选址变更的文件编号？”

刘叔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半根烟又塞回去：“量房的是‘恒远测绘’，我记着，他们车身上喷了这俩字。垃圾站的文件…...对了，上个月十五号社区发过短信通知，我还存着！”

他掏出老年机，屏幕亮起时映出满脸沟壑，“你看，落款是‘市城建规划中心’，联系人姓吴。”

程仕明的手指在手机备忘录上快速敲击，恒远测绘、吴姓联系人、2023年8月15日——这些字眼像种子，在他心里发了芽。

座谈会散场时，王奶奶往他兜里塞了把橘子：“小程啊，我们信你。当年你爹在石桥小学教书，大冬天把自己围巾给冻得打颤的学生，那股子热乎劲儿，你身上也有。”

他捏着橘子往回走，暮色漫过街道。

路过报刊亭时，新一期《南江日报》的头版标题刺得他眼睛发疼——“棚改乱象调查：数据‘缩水’背后的利益链？”署名苏挽秋。

他买了份报纸，油墨香混着橘子甜，翻到内页，报道里详细记录了三个小区的棚改纠纷，连王奶奶说的李婶家都有化名提及。

“小程？”报亭老板探出头，“这姑娘写的东西敢说，上回农民工讨薪那篇，好多人排队买报。”

他指了指报纸右上角的照片，苏挽秋蹲在工地里，安全帽下的马尾被风吹得，“听说她最近总往档案馆跑，查什么工程招标记录呢。”

程仕明把报纸折进公文包，指尖碰到牛皮纸袋的边角——那是苏挽秋给的资金流向复印件。

他加快脚步往办公厅走，电梯里的镜面映出他发红的耳尖。

三天前在咖啡馆，苏挽秋说“触到了根”，现在看来，这根正顺着报道、座谈会、档案资料，在地下盘成一张网。

晚上十点，办公厅顶楼的档案室泛着冷白的光。

程仕明的钢笔尖停在2021年市政公园改造项目的招标书上，中标单位“南江城建”的法人代表栏，赫然写着“范建国”——范健的父亲。

他翻到资金流水页，付款方是市财政账户，收款方却是三个陌生账号。

“和苏姐给的账户比对下。”他摸出手机，打开拍照功能，镜头对准复印件。

闪光灯刚亮，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档案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他迅速合上标书，转身时撞得椅子翻倒。

“程哥？”值班的小赵举着保温杯进来，“我给你带了杯热茶，看你灯一首亮着。”他弯腰扶椅子，目光扫过摊开的标书，“这公园改造项目啊，当时可轰动了，说是什么民生工程，结果建好才半年，喷泉池就漏水。”他压低声音，“我听老科长说，验收那天，范老板的车就停在市政大院门口。”

程仕明接过茶杯，水温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突然想起周杰今早说的“大额转账”，想起范健送市长时提的黑皮箱，想起王奶奶兜里的橘子。

手机在这时震动，显示未知号码。

他按下接听键，对方的声音像浸在水里，模糊却清晰：“程科员，有些事，别太较真。”

“你是谁？”他攥紧手机，指节发白。

对方没回答，背景音里传来汽车鸣笛声，接着是“咔嗒”的挂断声。

程仕明望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23:07，32秒。

窗外的风掀起桌上的标书，一页纸飘落在地，他弯腰去捡，看见背面用铅笔写着“范氏代建”西个字——字迹很新，像是最近才添的。

他首起身子，后颈的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但他知道，有些根，扎得越深，越能在风雨里站得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