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岭南滋味

清晨的韶关山间，雾气缭绕，房车停在一处老茶亭旁。

昨夜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里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六仔趴在车窗上，鼻子抵着玻璃，呼出的热气凝成一小片白雾。黄油从猫窝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轻盈地跳上驾驶台，尾巴尖轻轻扫过方向盘，像是在催促路晚开快点。

路晚推开车门，深吸一口气——远处，山峦起伏，薄雾如纱，隐约可见几户人家，青瓦白墙隐在竹林间。

“今天进广东了，”她揉了揉六仔的脑袋，“我们去尝尝广东的早茶吧。”

广东的早茶楼藏在老城区的骑楼下，红木桌椅，青瓷茶具，人声鼎沸。

晨雾中的茶楼像一幅活过来的岭南风俗画。路晚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六仔乖巧地蹲在椅子旁，脖子上系着景德镇老人送的陶铃，随着它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黄油则对桌上的蒸笼更感兴趣，爪子试探性地碰了碰冒着热气的竹屉，就被蒸笼缝隙窜出的白雾吓了一跳，整只猫向后弓成一道橘色闪电。

晶莹剔透的皮裹着粉红的虾仁，咬一口，鲜甜的汁水溢满口腔。 "虾饺要蘸这个。"邻座穿香云纱的老伯推来青瓷小碟，里面琥珀色的辣醋还漂着金黄芥末籽。路晚咬破薄如蝉翼的澄面皮时，两颗完整的虾仁"咕噜"滚出来，在舌尖弹跳着爆开鲜甜的汁水。六仔急得前爪搭上桌沿，老伯便用筷子尖挑了点叉烧馅喂它，蜜汁挂在小狗胡须上亮晶晶的，雪白松软的面皮裂开，露出里面蜜汁浸润的叉烧，甜咸交织。

最惊艳的是肠粉阿姐的手艺。她手腕一抖，米浆在蒸布上铺出完美圆形，加馅、卷筒、装盘的动作行云流水。薄如蝉翼的米皮裹着鲜虾和韭黄，淋上豉油，滑嫩得几乎不用咀嚼。当淋着豉油的肠粉滑入喉咙时，路晚突然明白为什么装肠粉的碟子要提前温热——原来米皮的会随着温度流逝。

六仔分到了一小块叉烧包，吃得眯起眼睛。黄油则对虾饺皮情有独钟，用爪子拨弄着那片半透明的皮，像是在研究它的韧性。

邻桌的老伯见路晚一个人吃早茶，笑眯眯地递过来一碟豉汁凤爪：“试试这个，炖得够烂，骨头都是软的。”路晚道谢，夹了一块，果然入口即化，豆豉的咸香和凤爪的胶质完美融合。

吃完早茶，路晚去了附近的菜市场，准备买些食材自己做一顿地道的粤菜。

海鲜档的老板娘梳着利落的发髻，银簪子随她杀鱼的动作晃出碎光。水箱里的石斑鱼悠闲地游动，老板捞起一条，鱼尾拍起的水花溅了六仔一脸，它甩了甩头，逗得周围人首笑。"石斑鱼要这样。"她拇指抵住鱼鳃一掀，整副内脏就完整剥离。六仔正看得入神，突然被喷溅的鱼血吓退两步，反倒踩翻了装田螺的木盆，螺壳"哗啦啦"滚了满地。

烧腊铺的玻璃柜里，油亮的烧鹅翅膀展开如琥珀扇面。老板的斩骨刀每次落下，案板就震起细小的油珠，有些溅到旁边干货摊的陈皮上，竟让干燥的橘皮重新泛起光泽。路晚接过用荷叶包着的烧鹅时，发现上面还粘着两粒黑芝麻——原来是老板顺手从案板边沿刮下来的"彩头"。

老婆婆的摊位上摆着新鲜的菜心，青翠欲滴，根部还带着的泥土。“这是今早刚摘的，清炒最甜。” 阿婆摊前摆着个迷你神龛，供着尊笑容可掬的灶君像。"后生女尝尝。"她撕下片菜叶在衣角擦擦，生吃的清甜里竟带着淡淡奶香。黄油趁机偷走根菜心梗，啃得绿色汁液染满了白围脖。

路晚买了半只烧鹅、一条石斑鱼、一把菜心。“煲汤放一点，去腥又提鲜。”老板热情地介绍。

黄油对海鲜档的活虾产生了浓厚兴趣，趁路晚付钱时，伸爪去够水箱，结果被一只大虾的钳子吓了一跳，猛地缩回路晚肩上，毛都炸开了。

回到房车，路晚开始准备午饭。

清蒸石斑鱼：鱼身划几刀，抹上盐和姜片，鱼腹塞进几片陈皮。水沸后上锅，大火蒸八分钟，出锅时淋上热油和蒸鱼豉油。

蒸鱼的陈皮是市场老板随手塞的赠品，此刻在蒸汽里舒展成金色小舟。路晚掀锅盖时，发现鱼眼珠变成了奶白色——这是老饕们判断火候的秘诀。淋油那刻最惊艳，滚烫的花生油浇在葱丝上，"滋啦"声中爆发出类似檀香的复杂香气。

六仔分到的鱼腩肉上粘着片鱼鳞，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光斑。它用门牙小心啃咬的样子，像在对待什么珍贵宝石。黄油则对鱼尾鳍产生了浓厚兴趣，正用爪子拨弄那半透明的扇形骨骼，每根鳍刺都像水晶艺术品。

白灼菜心：菜心在滚水里烫三十秒，捞出过冰水，保持脆嫩。淋上蚝油和蒜末，简单却清香扑鼻。

路晚把烧鹅斩件，铺在热米饭上，再浇上一勺烧鹅汁。鹅皮酥脆，肉质嫩滑，油脂渗入米饭，每一口都香气西溢。 烧鹅汁渗入米饭的过程堪称魔法。原本普通的珍珠米渐渐染上琥珀色，米粒间隙还藏着脆皮碎渣。路晚用勺子轻压饭面时，竟渗出几滴金黄色的鹅油，在勺底聚成微型湖泊。

傍晚，路晚在营地附近散步时，遇到一位正在摘霸王花的阿婆。霸王花的黄色花瓣边缘卷曲如小火苗，阿婆采摘时哼着粤剧小调。

“姑娘，要不要学煲汤？”阿婆笑眯眯地问，手里的篮子里装着刚摘的鲜花和几根猪骨。“广东人最会煲汤，我教你。” 路晚跟着阿婆回到她的小院，灶台上正炖着一锅老火汤，汤色清澈，浮着几颗红枣和枸杞。

她家院角的砂锅正"咕嘟咕嘟"吐着泡泡，锅盖缝隙溢出的蒸汽里飘着玉竹的甜香。当阿婆用长柄勺搅动汤底时，路晚看见猪骨上依附的肉丝在汤里跳起优雅的芭蕾。

"后生女看好了。"阿婆往汤里投霸王花时，干花遇水复苏的瞬间竟发出"啵"的轻响。她舀起一勺汤对着夕阳观察，汤色呈现出完美的"茶色"——这是三十年煲汤经验才能把握的火候。

最动人的是阿婆的汤料抽屉。每个玻璃罐里都躺着风干的宝藏：无花果裂开的伤口像在微笑，海底椰切片蜷曲成小耳朵，陈皮在黑暗里悄悄酝酿着时光的醇厚。她送别时塞给路晚的何首乌，形状酷似双手合十的菩萨。

夜色渐深，路晚坐在房车旁，捧着一碗热汤。六仔靠在她脚边打盹，黄油蜷在膝盖上，呼噜声轻轻响着。

远处，荔枝林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