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叠泉边的野宴

清晨的露水还未散去，路晚沿着湿滑的山径向上攀登。

六仔跑在最前面，爪子踩过青苔覆盖的石阶，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小脚印。黄油则蹲在路晚肩头——它讨厌弄湿爪子，所以干脆搭起了"顺风车"。小青蛇从袖口探出脑袋，信子轻颤，似乎对山间的空气格外满意。

转过一道岩壁，轰鸣的水声突然扑面而来。三叠泉在晨光中如同银练垂落，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泉边的大石上，一个穿粗布衣的身影正盘腿而坐，面前摆着个小小的炭炉。

"好香的茶气。"路晚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那人回过头——是个约莫六十岁的清瘦老者，灰白的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眼睛却亮得像山涧里的黑曜石。

"小姑娘鼻子灵。"他笑着招手，"来尝尝刚焙好的野茶。"

老者的茶具极其简单：一个粗陶壶，两只缺口茶杯，炭炉是用石块临时垒的。但茶汤入喉的瞬间，路晚瞪大了眼睛——

清澈的金黄色茶汤，入口竟有蜂蜜般的甜润，随后漫上兰花香，最后留在舌尖的是清冽的山野气息。

"这...这是什么茶？"

"没名字。"老者往炭炉里添了根松枝，"就长在瀑布上面的岩缝里，每年只采这么一小把。"

六仔凑过来嗅了嗅茶杯，被热气熏得打了个喷嚏。老者却不见怪，反而拿出个竹筒，倒了点凉茶在掌心让它舔。黄油终于肯从路晚肩上下来，对炭炉产生了浓厚兴趣，正谨慎地用爪子试探温度。

"午饭想吃什么？"老者突然问。

不等路晚回答，他己经利落地起身，从岩壁上摘下一把紫背天葵："这个凉拌最妙。"又指着瀑布下的水潭："那里的石斑鱼，肉嫩无腥。"

老者带着路晚来到瀑布东侧的岩壁前，青苔覆盖的石缝间藏着不少山珍。

最令人惊讶的是，他竟从石缝里抠出几簇灰白色的菌子："石耳，比香菇鲜十倍。"

"看好了，"他手指灵活地探入一道细缝，轻轻一勾，便摘下一簇灰白色的石耳，"要挑这种边缘卷曲的，太平整的还没长足。"

路晚学着他的样子采集野菜，却发现看似简单的动作需要多年经验——紫背天葵要掐第三对叶片以上的嫩尖，石耳必须留三分之一在岩壁上才能再生。

石耳背面布满细小的吸盘，稍一用力就会扯碎。老者笑着摇头，握住她的手腕调整角度："用指甲抵住根部，往上推，不是往外拽。"

六仔在岩壁下转来转去，突然对着一条湿漉漉的石缝狂吠。老者蹲下一看，竟是几株的岩菇，伞盖还沾着水珠。"狗鼻子灵啊！"他奖励六仔一块肉干。

黄油不甘示弱，轻盈地跃上陡峭的岩台，叼下一把紫苏叶。老者惊讶地挑眉："这猫会挑食材——岩壁上的野紫苏比平地的香气更浓。"

六仔自告奋勇去"抓鱼"，结果扑进浅滩成了落汤鸡，反倒把鱼群都吓跑了。老者哈哈大笑，用藤条编了个简易渔网，不一会儿就捞上三条肥美的石斑。

回到泉边，老者选了三块纹理细腻的页岩，在溪水中反复冲刷。

"这种石头含矿多，受热均匀。"他用枯枝搭了个简易灶台，将石板架在离火苗两寸高的位置。

路晚负责处理石斑鱼。鱼鳞在泉水中闪着虹彩，内脏取出后竟没有腥味，反而带着清冽的水汽。老者教她在鱼腹塞入野紫苏和几片山胡椒叶："去腥提鲜，比姜葱更配山珍。"

石板烧至微微发白时，老者用树枝蘸水测试——水滴上去立刻化作跳动的珍珠。"温度正好。"

鱼身擦干水分，薄薄抹层茶油，贴在石板上。"滋——"雪白的鱼肉瞬间收紧，边缘泛起金黄的脆边。六仔急得首转圈，被路晚按住脑袋才没扑上去。

老者取来一节新鲜竹筒，将撕碎的石耳与山泉水装入，架在炭火旁慢煨。

"火候要似有似无，"他拨弄炭块调整火力，"像守着将睡未睡的婴孩。"

当竹筒开始渗出清亮汁液时，他加入几粒岩盐和一把野葱末。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鲜香弥漫开来，连黄油都忍不住凑近竹筒。

紫背天葵在冰凉的泉水中浸泡后更加脆嫩。老者从怀里掏出个小竹筒，里面是用野山椒和柑橘汁调的蘸料。

"野菜要吃本味，"他将天葵嫩茎在料汁里轻轻一蘸，"就像读书人写字，添一笔都是多余。"

烤好的石斑鱼用阔树叶托着上"桌"。鱼皮己经变成透明的琥珀色，用树枝轻轻一挑就整片揭开，露出蒜瓣状的雪白鱼肉。

老者示范着吃法：取一片鱼肉，裹上嫩紫苏叶，再点缀丁点岩盐。路晚尝了一口，眼睛顿时睁大——鱼肉的甜、紫苏的香、盐粒的鲜在口中交织，竟吃出了海鲜的层次感。

六仔分到半条鱼尾，急得连骨头都嚼碎了咽下。黄油则对鱼肉兴趣缺缺，却对装盐的竹筒爱不释爪。

石耳羹倒进掏空的树桩碗里，胶质让汤汁呈现出迷人的浅金色。路晚舀了一勺，舌尖立刻被浓稠的鲜味包裹，后味还带着竹子的清香。

"比鸡汤还鲜！"她忍不住感叹。

老者神秘一笑："石耳长十年才得一簇，吸足了山岩的精华。"

最后的糙米饼夹烤鱼，简单却饱含巧思。饼皮烤得微微焦脆，夹着剔骨的鱼肉和几片天葵嫩叶，咬下去时，饼的麦香、鱼的鲜甜、野菜的清爽次第绽放。

六仔连掉落的饼渣都舔得干干净净。黄油破天荒地主动蹭了蹭老者的裤脚——这是它表达最高认可的礼仪。

炭火余温中，老者埋入几个带壳野栗，盖上松针和茶叶慢熏。等待的间隙，他教路晚用藤条编食篮，六仔叼来的细枝正好当材料。

当栗壳爆开的"啪啪"声响起，黄油吓得跳进路晚怀里。剥开熏得黝黑的硬壳，金黄的栗肉冒着热气，茶香与松木香渗入每道纹理。

路晚突然发现，最简单的烹饪往往最考验功夫——火候差半分，栗肉就会过干；熏料多一丝，美味就变苦闷。这大概就是老者说的："山中至味，不过是刚好二字。"

暮色渐浓时，泉边的这顿野宴也到了尾声。六仔肚皮圆鼓鼓地躺在岩石上打盹，黄油抱着没吃完的栗子玩滚球游戏。路晚将剩余的鱼骨仔细埋入土中，抬头看见老者正望着瀑布出神，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

在这远离尘嚣的山涧，一餐饭的功夫，仿佛己走过西季轮回。日头西斜时，老者从背囊取出个竹筒："送你些茶种，找个向阳的窗台就能活。"

又递给六仔一个松塔玩具，给黄油一小块树皮磨爪，最后往小青蛇的尾巴上系了颗天然水晶——在阳光下会折射出七彩光斑。

"明年春天，"他指着岩壁上的一株小树苗，"等它开白花的时候，茶叶就又能采了。"

回程的山路上，路晚不时回头张望。老者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与苍翠的山色融为一体。六仔叼着松塔跑在前头，黄油抱着树皮亦步亦趋，小青蛇则盘在路晚肩头，水晶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当晚的房车里飘着石耳羹的余香。路晚将茶种种在捡来的陶片里，摆在车窗前。

六仔趴在垫子上啃松塔，黄油把树皮钉在了自己的猫抓板上，小青蛇则对新得的水晶爱不释"尾"，正对着台灯观察光斑。

路晚在日记本上画下今天的见闻：岩壁采鲜的石耳，页岩上跳舞的鱼，还有那杯无名野茶的滋味。写着写着，墨迹被一滴不经意落下的茶水晕开，像极了三叠泉飞溅的水花。

窗外，庐山的轮廓渐渐隐入星空。远处传来几声夜莺的啼叫，清亮得如同山泉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