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有所属

李怀柔唉声叹气：“这可如何是好？前些日子还有些像样的人家，如今……唉！听禅都十七了，再拖下去……”她看向丈夫沈仲德，沈仲德也是眉头紧锁，觉得女儿被耽误了，又不敢违背父亲“不攀附”的严令。

屏风后，沈听禅默默听着父母的低语，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她并非贪慕虚荣，也深知堂弟俞之离开后，家族的“光环”自然会减弱。她所求不过是一个能懂她、敬她，志趣相投的良人。可眼前的这几个人选……她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仿佛被投入了深秋的寒潭。

这日，母亲李怀柔又安排了一场相看，对方是县城米行东家的儿子，家道殷实，但言谈粗俗，只知夸耀家中田产铺面。沈听禅端坐屏风后，听着那高谈阔论，心思却早己飘远。

她想起了“墨韵斋”书肆。

近些时日，每当心中郁结难舒，她便会去那书肆。并非刻意，却总能在那里遇见那位身着竹青色首裰的宋公子——宋子墨。

近些时日，每当心中郁结难舒，她便会去那书肆。并非刻意，却总能在那里遇见那位身着竹青色首裰的宋公子——宋子墨。

起初只是偶然。他总能精准地在她寻找的书架旁出现，温和地递上她需要的书卷：“姑娘可是寻这本前朝孤本诗话？”或是“此版《漱玉词》校注最为精良。”

渐渐地，成了默契。他们会在午后清静的书肆一隅，隔着几张书架，或借着一方书案，低声讨论王维诗中的空山新雨，李清照词里的绿肥红瘦，或是某位隐逸诗人的奇崛笔法。

宋子墨学识渊博，见解独到，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却又毫无卖弄之意，言语间只有对学问的真诚和对同好的尊重。

沈听禅清冷的心湖，在这纯粹的书香交流中，渐渐被熨帖、被点亮。她开始期待每一次不期而遇，享受那份超越世俗身份、只关乎才情与思想的共鸣。

此刻，屏风外，米行少爷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今年粮价如何看涨。沈听禅的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藏着的一方素笺，上面是她昨夜因与宋子墨讨论一首边塞诗有感而发写下的几句诗。她的眼神放空，唇角却不自觉地弯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她想起了昨日宋子墨点评她诗中那句“孤城遥望玉门关”时，眼中闪过的激赏光芒。那份被真正理解的愉悦，远比眼前这聒噪的富贵更动人心魄。

“听禅？听禅！”母亲李怀柔低声呼唤将她从神游中惊醒。沈听禅连忙收敛心神，垂眸掩饰，心中却是一片怅然。她与宋子墨，止于书肆，止于诗文。她甚至不知他是否婚配，更不敢奢望那份高山流水般的知音情谊能落入这尘世俗套的姻缘之中。

数日后，沈府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州府学教授宋谦的夫人，宋夫人。

宋夫人仪态端庄，言辞恳切，开门见山地向沈忠和作陪的沈俞之表达了来意：

“沈老先生，俞之公子，妾身今日冒昧登门，实为犬子子墨求娶贵府二姑娘听禅而来。犬子年己弱冠，性情虽有些执拗，但向学之心甚诚。妾身与拙夫观沈二姑娘秀外慧中，才情出众，门第清贵，实为良配。宋家虽非大富大贵，然诗礼传家，定不会委屈了二姑娘。恳请老先生与公子斟酌。”

沈忠和沈俞之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宋家门风清正是知道的，宋子墨的才名亦有耳闻，只是这突然提亲……

沈俞之心思微动，联想到二姐近日常去书肆，以及偶尔流露出的、不同于往日的清浅笑意，隐隐有了猜测，但他不动声色。

然而，宋府此刻却不太平。

宋子墨刚从书院归家，便从母亲贴身丫鬟口中得知母亲去了沈府为他说亲，对象是沈家那位才名在外的二姑娘！他顿时如遭雷击，脸色大变，不顾一切地冲到母亲房中。

“母亲！您怎能如此！”宋子墨又急又气，声音都变了调，“您明知儿子……儿子心中……”他哽住了，难道要他说出心中己有了一位只知才情、不知姓名的书肆知己？这在父母眼中岂非更荒唐？

宋夫人被儿子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墨儿！你这是做什么？沈家二姑娘才貌双全，沈俞之公子又是新科举人，前途无量，这亲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

“我不要！”宋子墨斩钉截铁地打断，眼中是少见的固执和痛苦，“我不要什么‘才名在外’、‘举人堂妹’！我要的是……是……”他脑海中浮现出书肆中那双沉静聪慧的眼眸，那清雅低柔的谈诗论词之声，那份灵魂相契的熨帖感。他无法形容，只觉心头被剜去一块般难受。“总之，这门亲事，儿子绝不答应！若母亲执意，儿子……儿子宁愿此生不娶！”说罢，竟是转身冲出了房门。

宋夫人又气又急，更是不解。儿子向来温雅知礼，从未如此失态过。

宋子墨心中悲愤交加，如同困兽。他不能说出书肆那位姑娘，那会坏了人家清誉。可他也绝不能接受一个素未谋面、仅因家族考量就被塞给他的妻子！情急之下，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最疼爱他、也最明事理的祖母！

他脚步匆匆，几乎是跑到了祖母居住的静心斋。

“祖母！孙儿求您！”宋子墨扑通一声跪在祖母膝前，声音带着哽咽和前所未有的恳切。

宋老夫人年逾花甲，精神矍铄，看着最疼爱的孙儿如此模样，吃了一惊：“墨儿？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宋子墨不肯起，紧紧抓住祖母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祖母！母亲她……她去沈家提亲了！为孙儿求娶沈家二姑娘！”

宋老夫人点头：“此事你母亲与我说过。沈家门第清贵，二姑娘才情出众，与你倒也……”

“祖母！”宋子墨急切地打断，眼中是赤诚的恳求与痛苦，“孙儿感激母亲心意，但孙儿……孙儿心中己有所属！虽……虽不知她姓名家世，但她在书肆之中，与孙儿论诗谈词，见解独到，心灵相通，乃孙儿此生难觅的知音！孙儿发过愿，若非此等心意相契之人，宁愿终身不娶！求祖母怜惜孙儿一片痴心，去沈家……去沈家替孙儿婉拒了这门亲事吧！若祖母不去，孙儿……孙儿实在无颜面对！”

他将头深深埋下，肩膀微微颤抖。他从未如此大胆地反抗父母之命，但为了心中那份纯净的知音之情，他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