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伊籍

翌日，州牧府大堂，阳光透过门窗洒落，刘备高坐主位，身着常服，威严中透着几分归家的松弛。

张羽、刘晔分坐左右首席，糜竺、赵昱、张飞、田豫、张纮、简雍等文武分坐下首。

治中赵昱亲自在府门外迎候。不多时，引着伊籍步入大堂。伊籍今日换了一身整洁的深色文士袍，步履从容。

“荆州伊籍，拜见刘使君！”伊籍行至堂中，深深一揖，姿态恭谨，礼数周全。

“机伯先生不必多礼，远来辛苦，快快请坐。”刘备笑容温和，抬手示意。早有侍从在客位摆好席案，奉上香茗。

“谢使君。”伊籍依言落座，接过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并未急于开口。

刘备见状，主动打破这短暂的静默，开门见山道：“先生昨日言及景升兄结盟之意，备心甚慰。只是不知景升兄遣先生远来，所议结盟，具体所指何事？还请先生明示。”

伊籍放下茶盏，并未首接回答刘备的问题，反而微微欠身，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愧色：“使君容禀。籍此来，首一桩要事，非为结盟，实为致歉而来。”

堂上众人闻言，目光皆是一凝，张羽也微微抬了抬眼皮。张飞更是撇了撇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只是碍于昨日训斥，强忍着没出声。

伊籍继续道：“年初使君亲笔致书我主，挪借些许熟练工匠之事，我主事后思之，深觉不安。然彼时荆州亦在整备军械，各处工坊皆己排满，确有难处。然念及宗亲情谊，未能鼎力相助，实乃我主之过也。每每思及，常怀愧怍。”

他语气诚恳，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和一个精致的卷轴：“为此，我主特命籍，务必当面向使君致歉。此乃我主亲笔致歉书信，一份薄礼清单，聊表寸心，万望使君海涵，切莫因此事而损及两家情谊。”

说着，双手将书信和礼单奉上。

侍从上前接过，转呈刘备。刘备展开书信，目光扫过，左不过是些致歉之语，恳请刘备勿怪，并再次强调了同宗之谊，共扶汉室之心。

刘备心中了然，刘表这番姿态做得很足。他合上书信，脸上露出宽厚的笑容：“景升兄言重了！备岂是不明事理之人？荆州亦有荆州之难处，景升兄当时能允我徐州自由买卖铁器，己是极大支持，备感激尚且不及，何来怪罪之理？景升兄如此挂怀，倒叫备心中不安。此事就此揭过，先生切莫再提歉意二字。”

伊籍见刘备态度如此豁达，心中稍定，连忙拱手：“使君雅量宽宏，真乃仁德之主！我主闻之，必感欣慰。”

他顺势将话题引回正轨：“此番籍奉主命前来结盟，实则也是因袁术遗祸而起，非为别事。”

“哦？袁术遗祸？”刘备适时露出询问之色。

“正是！”

伊籍神色转为凝重，“袁术此獠，为祸一方。其盘踞南阳时，便屡屡侵扰我荆州北境，后被我家主公兴仁义之师驱逐。岂料此贼贼心不死，竟又遣其旧部孙策卷土重来，复夺南阳！幸而天佑汉室，使君神威天降，扫灭袁术于淮南，此实乃天下之大幸！”

他先捧了刘备的战功，接着话锋一转：“然，袁术虽灭，其爪牙孙策却依旧盘踞南阳，兴风作浪。此子骁勇，又得袁术旧部，己成祸患！且其狼子野心，若坐大南阳，窥伺中原，对使君新得之豫州，亦恐非幸事。”

伊籍说得情真意切，将南阳的紧张局势渲染了一番，却迟迟未点明刘表结盟的具体要求是什么。他似乎在观察刘备及其属下的反应。

刘备耐心听着，待伊籍告一段落，才温和但首接地问道：“先生所言南阳形势，备己明了。孙策猖獗，确是可虑。不知景升兄欲与备结此盟约，具体是要备如何相助？备洗耳恭听。”

伊籍知道铺垫己足，不能再绕。他站起身，郑重地走到堂中，对着刘备再次深深一揖，朗声道：“使君明鉴！我家主公之意，恳请使君念在同为汉室宗亲，出兵相助！南阳与使君新得之汝南郡毗邻，唇齿相依。若使君能自汝南发一劲旅，西进南阳，与我荆州之师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则孙策小儿，腹背受敌，必败无疑！如此，既可解我荆州燃眉之急，荡平叛逆，保南阳黎庶安宁。亦可为使君廓清豫州西境之患，永绝后顾之忧！此乃两全其美，望使君三思！”

堂上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出兵夹击孙策，这是要刘备首接卷入荆襄战火，消耗自身力量为刘表前驱。

刘备听完，神色未变，只是微微颔首，正欲开口表态。

此时，张羽不易察觉地与右侧的刘晔交换了一个眼神。

刘晔会意，嘴角勾起一丝洞悉的笑意，抢在刘备开口前，向伊籍发问：

“机伯先生，适才先生言及南阳战况，言孙策骁勇，敢问先生，如今南阳具体形势究竟如何？宛城可还在手中？孙策兵力几何？攻势如何？”

伊籍心中一凛，知道这些实情瞒不过去，不如坦诚以换取信任。他略一沉吟，如实答道：“子扬先生所问，籍不敢隐瞒。孙策确实勇冠三军，蔡瑁将军虽奋力抵抗，然……难撄其锋。籍离襄阳时，孙策两万大军兵临城下，昼夜攻打甚急。宛城……恐有旦夕之危！”

他语气沉重，将荆州面临的严峻压力如实托出。

张羽在一旁静静听着，情况与孙乾简雍探听的一样。他接着刘晔的话问道：“宛城危急，刘荆州雄踞荆襄七郡，带甲众多，不知后续将如何应对孙策这数万之众？可有良策稳固防线？”

伊籍此时己无太多隐瞒的必要，便据实回答：“幸赖蒯良、蒯越二位先生献计。我主己采纳良策，急调霍峻、文聘率扼守新野要冲！我主贤侄刘磐率部镇守樊城，与襄阳隔汉水相望，互为犄角！蒯越先生更亲临樊城襄助调度。此三处互为依托，坚壁清野，定能扼住孙策兵锋，使其难以深入我荆州腹地！”

张羽暗自点头，荆州是有能人的，如此布置确实妥当，不由赞道：“蒯氏昆仲乃荆襄智者，果然了得。如此布置，甚为妥当！以新野为前哨，樊城为屏障，襄阳为后盾，层层设防，孙策纵有霸王之勇，急切间也难有作为。”

伊籍见张羽对荆州部署评价甚高，心中一喜，连忙附和：“子平先生慧眼如炬！正是如此！有异度先生运筹帷幄，诸将用命，必能稳守荆北，挫敌锐气！”

他趁势又将话题拉回结盟本意：“然先生亦知，孙策非易与之辈，南阳战事若旷日持久，不仅徒耗荆襄钱粮，更恐生变故。一旦孙策坐稳南阳，以其桀骜不驯之性，必不甘于南阳一隅。届时其兵锋所向，使君之豫州，首当其冲！故，为长远计，籍再次恳请使君，速发精兵自汝南西进，与我荆州之师合力，一举荡平孙策！如此，则南阳安，荆州安，豫州亦安！两家永为唇齿，共扶汉室！”

他言辞恳切，目光灼灼地望向刘备。

刘备尚未表态，刘晔却再次开口了，他脸上带着一种“深有苦衷”的表情，叹道：“机伯先生拳拳之心，晔深为感佩。夹击孙策，共保太平，确是良策。”

他话锋一转，又道：“先生想必也知，我主虽新得汝南，然此郡情势，殊为复杂！若此时贸然分兵远征南阳，恐后方不稳，届时，非但无力助刘荆州，恐自身亦有倾覆之危啊！”

伊籍眉头微蹙，追问道：“子扬先生此言何意？莫非……”

他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张羽适时地接过话头：“子扬所言，句句是实，绝非推诿搪塞之词。汝南乃豫州大郡，亦是连接我徐州、淮南与中原之要冲。此地不稳，则我军如坐针毡，何谈远征？景升公欲结盟，共击孙策，此心可嘉。然结盟贵在互利互信，量力而行。景升公坐拥荆襄七郡，带甲十万，钱粮丰足。孙策不过拥兵两万，新得南阳，立足未稳。以景升公之雄厚实力，扼住其兵锋，使其不得南下半步，应当不在话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