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做出承诺

屋内，这片刻的温情与屋外大房一家的绝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墙，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徐有德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密，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快得吓人。

他没有去扶自己的老婆孩子，而是死死地盯着屋内的每一个人。

他的目光从徐老头疲惫的脸上，滑到徐老二那张略带尴尬的脸上，再到徐老三那副懦弱不敢对视的怂样。

最后，落在了被王翠莲紧紧抱住的徐飞身上。

那目光，阴毒、怨恨，像是淬了毒的钉子，要将徐飞小小的身体刺穿。

“爹，”他开口了，声音异常的平静，“你可想好了？今天把我赶出去，日后，可别后悔。”

徐老头疲惫地摆了摆手，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你走吧，赶紧走。”

“后悔？”

徐有德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后悔的，不知道是谁！”

他猛地一拽还瘫在地上的李氏：“起来！还嫌不够丢人吗？”

又一脚踢在徐文彦的屁股上，吼道：“哭什么哭！没出息的东西！给我站起来！”

徐文彦被踢得一个趔趄，吓得一哆嗦，硬生生把哭声憋了回去，只是身体还在不住地发抖。

李氏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扶着自己的儿子。

徐有德环视一周，那阴冷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徐氏的身上。

徐氏的心猛地一颤，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边是丈夫的决定，一边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手心手背，都疼得钻心。

“娘，”徐有德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你还愣着干什么？不来帮我收拾东西？”

这话不是商量，是命令。

徐氏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她点了点头，抹了把泪，踉踉跄跄地跟在了徐有德身后，走向东厢房。

东厢房里，很快就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徐有德不耐烦的咒骂和李氏压抑的啜泣。

堂屋里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徐老二和徐老三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徐老头走到桌边，一屁股坐下，拿起桌上那坛刚买回来的酒，“啪”的一声拍开泥封，也不用碗，就这么对着坛口，咕咚咕咚地灌了起来。

辛辣的酒液顺着他的喉咙一路烧到胃里，那火辣辣的感觉，似乎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爹，少喝点……”

徐老二小声地劝了一句。

“喝！”徐老头放下酒坛，眼睛通红，狠狠地瞪着两个儿子，“都坐下！陪我喝！”

徐老二和徐老三哪敢不从，连忙拉开凳子坐下，也学着徐老头的样子，拍开另一坛酒的泥封。

赵氏见状，悄悄地拉了拉自己的三个女儿，示意她们回西厢房去，别在这里碍眼。

三个丫头片子早就吓坏了，一个个低着头，像受惊的鹌鹑一样，贴着墙根溜了。

王翠莲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便对怀里的徐飞柔声道：“飞儿，咱们也回屋去，娘给你拿糖吃。”

徐飞从母亲怀里探出头。

这个时候，必须给爷爷吃一颗定心丸。

他没有动，而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正大口喝酒的、满身落寞的老人。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徐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过来。

西目相对。

徐飞从王翠莲的怀里挣脱出来，迈开小短腿，一步一步，走到了徐老头的面前。

“爷爷。”

“哎，飞哥儿。”徐老头应了一声，声音沙哑。

“您放心，”徐飞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烛火，亮得惊人，“孙儿，一定好好读书。”

“一定……考上童生，考上秀才，考上举人！”

“一定，光耀咱徐家的门楣！”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了徐老头的心坎上。

这不仅仅是一个孩子的保证，这是一个承诺，一个赌上了一切的赌徒，所能听到的最动听的纶音。

徐老头那双因为酒精和悲伤而通红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了一团惊人的亮光。

“咳……咳咳咳……”

他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身子都弓成了一只虾米。

王翠莲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给他拍背：“爹，您没事吧？爹！”

徐老头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止住了咳。

他摊开手掌，借着烛光看了一眼，掌心里，是一抹刺目的暗红，旋即不动声色地将手攥成拳头，在裤子上擦了擦。

“好……好孙儿……”

他伸出那只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稳稳地落在了徐飞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爷爷……信你！”

“去吧，回屋歇着去，明天，还要早起念书呢。”

“嗯。”

徐飞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牵住了母亲王翠莲的手。

王翠莲如释重负，连忙拉着儿子回了二房的屋子。

堂屋里，只剩下三个男人，和一室的沉默。

徐老头又灌了一大口酒，烈酒入喉，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的所有郁气都吐出来。

“老二，老三。”

“哎，爹。”两人连忙应声。

“今天这事，你们都看到了。”

徐老头声音低沉，“老大……是我对不住他。可徐家，不能毁在他手上。”

“飞哥儿，是咱们徐家这几代人里，出的第一个读书种子。”

“为了他，别说是一个老大，就算是要了我的命，我也给！”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绝。

徐老二和徐老三听得心头一颤，连连点头称是。

“以后，家里的事，你们多上心。地里的活，不能耽误。尤其是供给飞哥儿读书的钱，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是，爹，我们晓得了。”

“还有，”徐老头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今天分家的事，谁要是敢到外面去胡咧咧，嚼舌根子，别怪我这把老骨头不认人！”

“不敢不敢！”两人吓得连连摆手。

徐老头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目光望向门外漆黑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