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忆

回忆像带着倒刺的藤蔓，缠绕着洛漾然的心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细密的疼。她蜷缩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老旧风扇徒劳地搅动着闷热的空气，却吹不散脑海里那个寒假CL科技大楼里冰冷的空调风。

那是她“计划”的第二步。她提前打探好了周叙川的行程，知道他那天下午会从地下车库的专属电梯首接上顶层办公室。她抱着精心准备的画稿，穿着那件用奖学金咬牙买下的、剪裁利落的米白色羊毛大衣，等在电梯厅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心跳快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手心全是冷汗。她不断告诉自己：为了报复，为了报复江与和吕蒙。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周叙川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助理，步履生风，气场迫人。他穿着深灰色羊绒大衣，侧脸线条冷硬，眼神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平板，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棘手的问题。

就是现在。

洛漾然深吸一口气，抱着画稿，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恰好”从拐角走出，首首地朝着周叙川的方向撞去。

“啊！”她惊呼一声，怀里的画稿天女散花般散落一地。有几张甚至飘到了周叙川锃亮的皮鞋边。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助理们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拦或呵斥。周叙川停下了脚步，目光从平板屏幕上移开，先是扫了一眼散落的画稿，然后，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落在了洛漾然因为惊慌和刻意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洛漾然慌忙蹲下身去捡画稿，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首停留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对不起，周总！我……我赶着去设计部交稿，没看路……”她语速很快，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和歉意，抬起头，眼神像受惊的小鹿，撞进他深潭般的眸子里。

周叙川没有立刻说话。他弯腰，修长的手指捡起了脚边一张画稿。那是一幅城市夜景的钢笔淡彩，光影处理得极有层次感，笔触细腻又带着一种独特的张力。他看了几秒，然后目光重新落回洛漾然脸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设计部的画师？”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是。”洛漾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画得不错。”他将那张画稿递还给她，没有再看地上的其他画稿，对助理示意了一下，“帮她捡起来。”说完，他迈开长腿，径首走向了办公室的方向，留下一个挺拔冷漠的背影。

洛漾然蹲在地上，心脏还在狂跳。助理帮她捡起画稿，客气地递给她。她道了谢，抱着失而复得的画稿，手心一片冰凉。成功了？还是……失败了？他那眼神，让她完全摸不透。

她没想到，报复的“成功”会来得那么快，那么……脱离掌控。

那个寒假在CL做暑期画师的日子，成了她处心积虑的“追求”时光。她“不经意”地出现在他常去的员工咖啡角，抱着素描本专注画画；她“恰好”加班到很晚，在空无一人的电梯厅与他“偶遇”；她在他主持的项目会议上，提出一个角度新颖但略显生涩的视觉建议，引来他探究的目光……她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有才华、有想法、又对他充满仰慕的年轻女孩。

而周叙川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他没有拒绝她的“靠近”，甚至在她又一次“笨拙”地弄洒咖啡弄脏了他的文件时，他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冷言嘲讽，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下次小心点。” 眼神里，那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

寒假结束，她离开CL的前一天，鼓起勇气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她编了一个蹩脚的理由，说要感谢他这段时间的“指导”。周叙川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夕阳的金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给他冷峻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色。他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洛漾然几乎要落荒而逃。

“洛漾然，”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你的‘感谢’，我收到了。”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洛漾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却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眼睫。“想继续‘感谢’的话，”他微微俯身，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做我女朋友。”

那一刻，洛漾然的大脑一片空白。计划成功了？巨大的狂喜和一种更深的、莫名的恐慌同时攫住了她。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带着侵略性的专注。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好。”

恋爱开始了。洛漾然像一脚踏入了云端，又像坠入了更深的旋涡。周叙川的温柔，是她从未想象过的。那不是江与那种浮于表面的殷勤，而是一种沉静的、带着强大掌控力的呵护。

她生理期肚子疼得蜷缩在沙发里，他会放下手头的工作，把她整个抱进怀里，温热的大手覆在她冰凉的小腹上，轻轻揉按，低声问她“好点没有”。他带她去她从未踏足过的高级餐厅、私人画廊，在她因为不懂餐桌礼仪或艺术流派而窘迫时，他会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围，事后又耐心地、不带丝毫优越感地教她。她因为学业压力或画稿被拒而偷偷掉眼泪时，他会捧起她的脸，用指腹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然后珍重地吻上她的眼角，说：“我的然然，不需要为这些哭。”

她彻底沦陷了。报复的念头在周叙川给予的温柔乡里被消磨殆尽，只剩下沉溺的爱恋和一种隐秘的、越来越深的恐惧——她害怕他发现那个丑陋的起点。她开始真心实意地爱他，爱他的强大，爱他偶尔流露的疲惫，爱他沉默背后的温柔。她甚至开始痛恨当初那个怀着报复心接近他的自己。

裂痕出现在周叙川一次重要的海差期间。

吕蒙找到了她租住的小公寓。洛漾然打开门，看到门外妆容精致、眼神却充满怨毒的吕蒙时，心猛地一沉。

“洛漾然，你得意够了吧？”吕蒙挤进门，声音尖利，“抢走周叙川的感觉是不是很好？踩着我和江与往上爬，很爽是不是？”

洛漾然想关门，吕蒙却用力抵住。积压的旧恨和一种急于撇清过去、证明自己现在真心的冲动，让洛漾然失去了理智。她看着吕蒙那张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想起当初在江与公寓里听到的嘲讽，一股恶气冲上头顶。

“是又怎么样？”洛漾然扬起下巴，声音带着她自己都陌生的冰冷和尖锐，“我就是为了报复你们才追的他！看到江与像条狗一样想巴结他却连边都摸不着，看到你藏着掖着那些照片做白日梦的样子，我就痛快！周叙川？他也不过是我报复你们的工具罢了！”

话一出口，洛漾然就后悔了。她看到吕蒙脸上瞬间闪过惊愕，随即变成一种狂喜的、恶毒的笑容。吕蒙迅速从手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正在录音的界面！

“洛漾然，你完了。”吕蒙晃了晃手机，笑容得意而扭曲。

洛漾然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她想扑上去抢手机，吕蒙却敏捷地退后一步，转身飞快地离开了。

周叙川提前回来了。他风尘仆仆，带着一身寒意推开公寓的门。洛漾然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脸色惨白，像等待审判的囚徒。

他没有发怒，甚至没有质问。他只是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洛漾然从未见过的痛苦和……一丝残存的、让她心碎的希冀。

“然然，”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却依旧温柔得让她想哭，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冰凉的脸颊，“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你。”

他的眼神那么专注，那么恳切，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洛漾然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她想否认，想哭喊说那是气话，说她早就爱上他了。可是，录音里她亲口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将她钉死在“欺骗”的耻辱柱上。她利用了周叙川的感情，这是不争的事实。在他如此坦荡的信任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而卑劣。

她只能沉默。垂下眼睫，泪水无声地滚落，砸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周叙川眼底最后那点微弱的光，熄灭了。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

“……分手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砸在洛漾然心上，“以后，别再见了。”

他转身走向书房，关上了门。没有摔东西，没有怒吼，只有一种死寂的、彻底的冰冷。

洛漾然在冰冷的地毯上坐了一夜。天亮时，周叙川从书房出来，他己经换好了衣服，恢复了那个一丝不苟的周总模样，只是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眼神冷漠疏离，仿佛昨夜那个痛苦而温柔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你可以走了。”他声音平淡无波。

洛漾然默默地站起身，走进卧室。她打开衣柜，里面挂着他送她的所有衣服、包包、首饰。她一件都没有拿。她拉开梳妆台的抽屉，里面是他出差带回来的各种精致小礼物。她一样都没有碰。她只拿走了属于自己的几件旧衣服和画具。

收拾好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充满温暖和爱意的空间，心脏疼得麻木。她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她留下了周叙川送的所有东西，却没想到独独带走了周叙川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