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谁赞成？谁反对？

宣和五年，夏。

杭州府，西湖。

一艘巨大而奢华的楼船，静静地停泊在湖心。

船上，雕梁画栋，锦绣遍地。

歌姬们的唱腔婉转悠扬，们的腰肢柔软如蛇。

船舱最顶层的雅间里。

气氛却与这歌舞升平的景象，格格不入。

雅间里坐着十几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

他们是整个江南，最有权势的一群人。

杭州赵家的赵元丰，湖州李家的李德全。

这些是苏齐的铁杆盟友。

松江府孙家的孙员外，米业和漕运起家。

润州钱家的钱老爷，家族世代经营着官府背景的盐引生意，思想颇为保守。

还有其他几个在各自州府，都说得上话的二线豪门家主。

此刻，他们都正襟危坐，心思各异。

赵元丰和李德全，在低声交谈，脸上带着期待。

孙员外和钱老爷等人，则沉默不语，只是端着茶杯，看着窗外的湖景。

他们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主位上那个空着的位置。

今日，是江南商业发展促进会的年度大会。

名义上，是大家共商发展大计。

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

这是那位年轻的苏会长，在向整个江南，亮明他新的旗帜。

「吱呀——」

雅间的门，被推开。

苏齐一身普通的白色常服，走了进来。

身后只跟着钱多多。

苏齐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

环视一周，对着在座的众人，拱了拱手。

「诸位叔伯，抱歉，来晚了。」

赵元丰和李德全立刻站起身，满脸堆笑地拱手还礼。

「苏会长客气了！」

「我等也是刚到。」

孙员外和钱老爷等人，对视了一眼。

也跟着慢吞吞地站起身，略微欠了欠身子，算是打了招呼。

苏齐走到主位上，坐下。

钱多多侍立在他身后。

苏齐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若有若无的丝竹之声。

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许久，苏齐才放下茶杯。

「啪嗒。」

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跟着跳一下。

「诸位。」

苏齐开口了。

「今日请大家来，不为别的。」

「只为一件事。」

「那就是，定规矩。」

他看着众人，眼神平静。

「这江南，很大，钱，也很多。」

「以前，大家各凭本事，各显神通，占山为王，这很好。」

「但现在，时代变了。」

「朝廷，需要一个更安稳，更能上缴税赋的江南。」

「百姓，需要一个更公平，能让他们吃饱穿暖的江南。」

「而我苏齐…」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需要一个，听话的江南。」

这话一出，孙员外和钱老爷等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太首接了！

太霸道了！

润州的钱老爷，仗着自己和两淮盐运使衙门有些关系，第一个沉不住气。

放下茶杯，发出一声闷响。

「苏会长。」

他声音有些生硬。

「您说的这个规矩，不知…是何规矩？」

「难道，连我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营生，也要由苏会长来定吗？」

苏齐看着他，笑了。

「钱老爷，你说对了。」

「从今天往后，江南所有的盐、铁、茶、丝绸、漕运生意。」

「都必须纳入促进会的统一调配之下。」

「由促进会，来制定统一的收购价、销售价，以及…利润分成。」

「谁赞成？谁反对？」

雅间里落针可闻。

这哪里是定规矩？

这分明是要收走他们所有人的命根子！

孙员外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他松江孙家，掌控着半个江南的漕粮运输。

苏齐这一句话，就要把他的饭碗给端了？

「苏会长！」

孙员外也站了起来，声音冰冷。

「你…你这么做，与那被倒下的陆家、程家，又有何异！」

「就不怕，我等联合起来，鱼死网破吗？」

苏齐目光，缓缓地落在他身上。

没有愤怒，也没有轻蔑。

只有一片让人心悸的平静。

「孙员外，坐下。」

他只说了五个字。

孙员外的身体，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住。

双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苏齐拿起桌上的一颗荔枝，慢条斯理地剥着。

「鱼会死。」

「网，不会破。」

他将一颗晶莹的荔枝肉，放入口中。

「我苏齐，从不当强盗。」

「我只讲道理。」

「道理就是。」

「顺我者，昌。」

「逆我者……」

他没有说下去。

只是将手中的荔枝核，轻轻地弹了出去。

荔枝核划出一道弧线。

「噗」的一声，打在船舱的窗棂上。

又反弹回来，落入湖中，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雅间里的气氛，压抑到极点。

孙员外和钱老爷等人，看着苏齐，额头上己经渗出了冷汗。

他们想反抗。

可拿什么反抗？

比钱？苏氏钱庄的苏票，比朝廷的交子还好用。

比技术？苏氏的工厂，能把他们的作坊，按在地上摩擦。

比人脉？人家背后站着的是转运使，是整个江南的新兴势力。

比…拳头？

他们想起十二连环坞沉入江底的头目。

想起了沈家那只被斩断的手。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彻骨的寒意，涌上心头。

他们知道，时代真的变了。

他们这些豪门望族。

在苏齐的技术、资本和权力驱动的战争机器面前。

脆弱得就像纸糊的老虎。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许久，还是杭州的赵元丰，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对着苏齐，深深地，鞠了一躬。

「苏会长高瞻远瞩，我等佩服！」

「我杭州赵家，愿第一个，遵从促进会的规矩！」

湖州的李德全，也立刻起身附和。

「我湖州李家，亦愿唯苏会长马首是瞻！」

有了这两个铁杆盟友带头。

事情就好办了。

孙员外和钱老爷对视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和颓然。

知道自己没得选了。

他们也站了起来。

对着主位上那个年轻人。

低下了他们那颗曾经高傲的头颅。

「我等，皆愿遵从苏会长…定下的规矩。」

声音不大，却代表着一个旧时代彻底落幕。

苏齐看着他们，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平静的微笑。

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

湖面上的风，吹了进来，带着一丝清凉。

「很好。」

他转过身，看着众人。

「从今天起，江南商界，只有一个声音。」

「那就是，江南商业发展促进会的声音。」

「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以后，大家都是自家人，有钱，一起赚。」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谁要是再敢在背后，搞些小动作……」

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那下一次，沉入江底的，可能就不是什么水匪头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