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机聚合

波城的夜晚降临得格外突然，仿佛整个城市在一瞬间被一只巨手按下了“熄灯”键。霓虹未亮，广场投影滞缓，连夜空中的智能气象云也在短暂停摆后，恢复成不稳定的微震状态。

亚历克斯坐在事务所地下会议室，一盏冷光灯打在他半边脸上，投出一抹诡异的阴影。他的脑机接口发出极微弱的红光，在头颅后侧跳动，像一颗警示的信号灯，提醒着：这里，不再是单一人格的领域。

他睁开眼，意识中弹出一道系统提示：

【警告：共域权限错位】【提示：伊菲人格片段己尝试越权访问“情感叠层”模块】

“你又在试图干什么？”他低声说道，仿佛和空气对话。

“只是想看看你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伊菲的声音如冰面细水，透过神经电桥缓缓流淌，“你以为你还在控制，可实际上，我们早己共享同一根思维链。”

“你不该碰那部分。”他语气冷硬，“我设了权限锁。”

“你忘了吗？我是那把锁的设计者。”她轻笑，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熟悉感。

这不是第一次。自从脑机共域融合后，伊菲的碎片人格逐渐由“被动回应”转为“主动表达”，甚至开始尝试插手决策流程。她不仅在法庭上提供辩护辅助、模拟推演，最近更试图在亚历克斯情绪动荡时，接管部分行为模块。

“你不是我。”他一字一句，试图划清那条界线。

“可你愿意赢的时候，总是叫我出来。”她的声音变得柔软又刺骨，“所以，到底是谁在利用谁？”

那一刻，亚历克斯突然想起脑机术前的协议——“意识共域不可逆转”。他曾以为“共域”不过是数据与情感的协同处理，如今才明白，那更像是两个幽灵在一具身体里彼此试探、碰撞、吞噬。

他站起身，踱步到光墙前，点开玛丽莎昨夜传来的一组解密文档。那是K科技内部遗留的“人格演化追踪图谱”，记录着每一个脑机用户在术后六个月内出现的“意识裂变”案例。

图谱最底部，赫然标注着一组熟悉的编号：

XR-5b：伊菲

他终于明白，为何伊菲总能“猜中”他的每一次迟疑。她不是残片，她是被设计出来“嵌套人类情感盲区”的对照人格——一个被“训练”成最懂亚历克斯的存在。

“这就是你要的真相？”他喃喃。

伊菲却没有回应，只有意识深处微微一震，一段如梦如幻的记忆被她抽取出来——

少年亚历克斯站在波城市民法庭门前，脸颊上还挂着泪痕。他刚刚输掉一桩案子，那是他人生第一位委托人，一个因算法误判而失去孩子抚养权的母亲。

“你那时哭了，”伊菲轻声说，“你说法律不是冰冷的模型，而应该听见人哭的声音。”

“闭嘴。”亚历克斯低吼，却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他意识到，“伊菲”的碎片不仅包含她自己的逻辑线索，也嵌入了自己过去数十年间被压抑、被忽视的情感痕迹。换句话说，她，或许是他自己不愿面对的一面——那部分软弱的、富有人性、又极度危险的“第二自我”。

那晚，他前往波城北区的一座废弃实验楼，那是伊菲出事前最后工作的地方。

“我要知道真相。”他对自己说。

可当他抵达时，一段未加密的残余意识数据，在接入他脑机接口的瞬间激活了。

【启动：浅层意识映射模块】【目标：重建记忆封锁区域】【共域权限：提升】

他跪倒在地，大脑如遭雷击。记忆像洪流般涌入：伊菲与他共同工作的片段、争论的声音、她在“量化司法模型”开发会议上的质疑——“如果人类连自己的恐惧都不敢面对，凭什么让AI替他们判断正义？”

原来，她早己预见了今天的局面。而他，却亲手签署了那份共域协议。

“她在救你。”伊菲在脑中说道。

“是你在救我，还是毁我？”亚历克斯几乎咆哮。

“我只是你的一部分，被你抛弃的部分。”

那一夜，亚历克斯回到事务所时，整个人己近崩溃。玛丽莎在等他，她看到他浑身是汗、眼神飘忽，连忙扶他坐下。

“你又听见她了？”

“她不是在说话，是在争夺我的思维。”

“你需要休息。”

“我没时间休息。”他死死盯着终端上那张关于下一场大案的资料，“这场审判……不只是控辩双方的较量。它将决定，AI是否有权定义人的动机。”

“而你，”玛丽莎的声音颤抖了一下，“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亚历克斯没有回答。他只觉脑中再次响起伊菲的低语，如同悖论中的旋律——

“我是谁？你是谁？谁在操纵谁？谁在编写结局？”

那一夜，他终未入眠。

因为他知道，从此以后，每一个选择，都不只是他一个人在做。

他与伊菲，正在同一面镜中，逐渐看不清彼此的轮廓。

——他们之间的界限，正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