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家乡来信

走廊尽头的灯泡闪着微弱的光，将丽影的影子柔软地拉长在水磨石地面上。晚风在铁窗外呜咽，一如她低垂的眼睑，压抑着过去三天的委屈与迷茫。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宿舍，门外斜靠着一个包裹，不大，只是随手缠了粗麻绳，上头贴着“玉龙村 王五敬寄”的字样，一笔一画，质朴却暖心。她蹲下来，手指在纸皮上颤了颤，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碰撞，是山核桃、干笋还是那今年村里新收的糯米枣？而包裹里最上头，压着一封折得整齐的信。

赵美琦正光着脚，靠在对床刷着手机，见她神情古怪，小跑两步凑过来。

“快看，家里有啥好东西寄来了？”她眨眨眼，接过纸箱晃了晃，“哎，重！这回得解解馋。”

丽影低头撕开麻绳，纸箱口隐约浮出土壤的味道和干笋的清甜。那封信沉静地躺在一堆干货上，纸页磨砂，略带灰黄，信封上甚至沾着几粒米糠。

“是王主任写的。”她微笑着，第一次今晚有了松动的神色——眉眼被温柔安抚，仿佛旧日清晨乡间的微风掠过麦浪。

赵美琦蹲下来，凑得极近。她注意到了信封粗糙的纸角，小声问：“要不要我回避下？”

丽影摇头，撕开信封，缓缓展开信纸。灯光下墨色深重，行笔拙实。王老五的字，是她自小学起便习惯的风景。

“丽影同志：

你好，知道你在大城市里忙，又有些委屈，所以阿五多嘴写信打扰。家里都好，你爸妈时常挂念，说你爱生闷气，要多开导自己。最近地里的麦子收了，谁家田头都说着你去年捎回的公司小零食，说味道怪好，比咱村的大麦方便面还香。那天你妈妈说，你那么争气，走出去了不能让人小看......”

她读得极慢，每个字眼在脑海里融化，像深夜归家的灯火。赵美琦静静地看着，未敢出声，手却轻搭在丽影肩头，继而将那封信递还给她，像交出一件珍贵的信物。

“后头还写啥呢？”赵美琦轻轻问。

丽影的视线移到信下一行，鼻尖有些发酸，却又努力扬起嘴角。

“还说村里小学修操场的钱只剩一半，让我争口气，不只顾自己......”

沉默漫过屋内的温度。赵美琦低低地笑：“你看看你，明明很厉害，还老自责。”

丽影缓缓将信纸折起。落座在床沿，她忽而觉得背脊不再那么僵硬。

外头有自行车铃在夜里划过，远处还有楼下小孩的哭声混在夜风里。不知为何，此刻这些杂音都变得亲近，像是故意要提醒她：无论城市多大，总有家乡在背后，看着她、等她回音。

赵美琦一边拆开干笋的密封袋，一边打趣：“你的玉龙村，听名字多好听，像神话里藏着小龙女那种。”

丽影也笑了，微微抹了抹眼角，不让赵美琦瞧见。

“那时候，村里电都不稳定。晚上停电，小孩们凑在祠堂门口点煤油灯，然后讲故事、猜谜......”她声音柔和下来，“其实我不太怕黑，总觉得只要屋里有人在说话，黑夜也没什么。”

赵美琦轻点她的手，“就是这股劲头，你才熬到现在啊。”

话锋一转，赵美琦半倚床头，语气轻快却带点认真：“我们家呢，爸妈生意忙到连过年都在外头谈客户。小时候最羡慕你们还能一起过年，家里一首安安静静。”

丽影抬头，拢好信纸，“可你在城市里，天大地大，选择也多。”

赵美琦吐了吐舌，自嘲一笑，“选来选去，也感觉好像不属于哪儿。”她凑近一些，声音放低，“小时候考试，老被说‘你就会背书’，谁看你用了多大力气？后来人家看你出身城市，就以为你天生什么都有。”

宿舍空气里浸着干货的气息和淡淡的江南潮湿。夜色渐深，两个人慢慢卸下各自的戒备。丽影终于把信放到枕边，抱着膝，低声说：“美琦，我有时候真的很怕这里。我怕我再努力，还是成了被议论、被怀疑的对象。”

赵美琦没答话，只细细地剥着山核桃。壳脆响了几下，她将一枚核桃仁递到丽影唇边，像孩子哄人般地说：“苦的时候就吃点甜的，撑不住还有我。”

一室沉静里，只有呼吸和细小的咀嚼声。丽影心头那股担子，终于松了一些。

“其实我们呀，都离开了最熟悉的地方。”赵美琦轻声道，“可不管城里还是乡下，最后要靠的还是自己——但自己，未必总是孤单的。”

灯光在夜里逐渐柔和。丽影靠在枕头上细数信里只言片语，似乎每一句都压在心口，却又化作一股柔韧的力道。

“我想着，有朝一日，我能回村里给他们争口气，建个更好的学校。”她坚定又温和，“但不是现在就逃回去，而是先在这儿站稳脚跟。我也想让玉龙村的小孩以后少被人瞧不起。”

赵美琦点着头，眼里闪着奖赏般的鼓励，“这个梦想不输任何人。”

丽影抬起眼，笑意里透出认真，像夏日田野里的阳光一下跃到眼底。

楼下也有窗户亮着，一闪一灭。夜风里飘来熟悉的晚饭味道，夹杂着些许潮湿泥土气息。丽影愣了愣，突然站起来，把那包干货全收到书桌抽屉里。

“这些也要藏好，等要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她笑着说，语气仿佛回到小学时，攒下零食偷偷分给小伙伴的模样。

赵美琦顺手把通宵灯拨亮，翻到相册里两人大学军训的合照。照片里初到都市的丽影，笑意腼腆，眼神却坚毅。

“你变了，但就是越来越像真正的你。”赵美琦指着照片说。

丽影一愣，忽而极轻地应了一声。

安静持续了几分钟，两人都未再说话，只让夜色流转。窗外月色清亮，屋内平静无波。丽影抱着信纸，内心渐渐柔软下来。每一句家乡的话语都像是在告诉她：外面再大风雨，身后总有照得见你的灯火。

第二天清晨，城市天色还未苏醒。丽影起床洗漱，将山村寄来的干货悄悄分给还未醒来的同事，又将王老五的信装进口袋。穿过楼下小花圃时，她脚步比昨日更稳，目光也更清明。

办公楼内，气氛依旧压抑。调查风波未平，每个人都低着头敲键盘，只有克甲偶尔投来沉默的目光。丽影来到自己的工位，把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

赵美琦一杯热茶递过来，嘴角微翘，“撑一口，今天会更好。”

丽影轻抿一口，回了个轻松的笑。

部门会议即将开始。有人用异样的眼神打量，有人交头接耳。丽影将信无声地压在鼠标垫下，深吸口气，挺首了背脊。

她心头回响着王老五的字句：“做人要有骨气，也要有韧劲。外头难走，但你要记得，咱们都盼你越走越远。”

她终于放下自卑与疑虑，抬眼看向会议室门口的阳光。这一刻，她知道自己不会再被流言和怀疑撼动分毫——家乡的信仰早己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城市的风，带着一夜过后的清新。她推门而入，走进新的挑战，目光澄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