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理想试炼

黎明的微光还未浸透整个城市，龙江市的高楼间残存着夜色。望丽影己起身，将熬了一夜的项目报告重新打印出来。她站在厨房，手指轻握瓷杯，水雾缭绕。窗外，楼下工地起重机的轰鸣混杂着鸟鸣，于清晨静谧中微微撕裂空气。丽影喝了一口温水，内心却难有片刻平静。

她昨天刚收到公司邮件，龙恒集团董事会高层决定抓住科技展会余热，开拓一块新兴市场。这不仅涉及公司朝向智能制造的战略布局，也意味着部门内部结构的大洗牌。邮件结尾一句“鼓励年轻干部担当破局”让她心跳加速，却也清楚地意识到新一轮竞争即将到来。

丽影将报告夹入文件袋，一路疾步行至公司。打卡机前同事们三三两两，表情间透着昨夜未眠的浮躁。刚进办公室，主管助理便低声在她耳边提醒，“会议提前十分钟，赵总今天亲自坐镇。”

丽影点点头，快步走进会议室。长桌两侧，团队成员神情各异，保守派几名老员工靠墙沉默，几位新近提拔的年轻人小声讨论着什么，不时朝她投来复杂目光。她视线一掠，笋克甲己经坐在末尾靠窗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翻着会议资料，修长的指节在桌面无声敲击。

空气里浮动着既紧张又莫测的气息。

赵美琦站在窗边，朝丽影做了个加油手势。她轻吐一口气，首身而立，带着山村人久经磨难、又带着初入都市时的青涩热望，迎接一场全新的试炼。

赵总发言掷地有声：“公司要加速进入智能物流领域，谁有信心带头先走一步？”

短暂静默之后，有人低头，有人故作埋首文件。丽影握紧手中的报告，用微不可察的力气抚平内心波澜。

“我愿意做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她站起身，目光坚定地看向赵总，“我有清晰的市场分析和具体的资源整合方案，希望大家给我一次试一试的机会。”

会场微微一静，几乎能听到对面空调的低鸣。老员工李忠嘴角扯了扯，没藏住冷笑：“望丽影，你是有两把刷子。但新业务风险那么大，你摸清楚没？别拿我们的饭碗做试验。”

几位年长同事接力道：“丽影你思路大胆，可别忘了，我们这部门不是实验田。”

年轻一派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附和：“给新人一次机会嘛，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气氛里张力陡增，阵前分裂隐现。

赵总没作声，只目光灼灼。丽影盯着那块蓝色窗帘反射出来的天空影子，胸腔里起伏。然而声音里没有丝毫迟疑：“我理解大家的担忧。我承诺，这个项目若失败，损失我个人全部承担。我的方案里，包括每一步风险预估与防控，也需要大家专业的把关和建议——这不是我的独角戏，是咱们团队的项目。”

李忠皱眉，笋克甲却抬眼注视着她。刹那间，丽影仿佛从对方眼睛里读到了某种支持。她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然后补充说：“我来自偏远地方，对‘吃错饭碗’的风险特别明白。做这事，我比谁都小心。但如果只想守着现状，咱们终有一天都会被淘汰。”

会场长达数秒的僵持。终于，有年轻人小小地鼓起掌。赵总嘴角微弯：“好，有担当。丽影领头，再挑两个人进项目核心团队，本周五前提交详细计划。”

散会后，丽影刚要回工位，李忠几步跟上，声音不高：“年轻人刚烈是好事，可想清楚，龙恒不是光靠热血吃饭的。”他走远了，身形有些落寞。

丽影站在会议室门口，望着晨曦与玻璃幕墙交织出的城市倒影，内心的自卑感与使命感彼此拉扯。一只温和却坚定的手伸来——是笋克甲。他低声道：“你说得很好。我们聊聊方案——我愿意加入你的团队。”

她怔了怔，随即点头，眼里飘过浅浅涟漪。

会议后的走廊里，气氛如初夏暴雨前的沉闷。丽影和克甲背靠栏杆坐下，翻开方案，一页页讨论着流程管控、人力配置、外部资源接洽等细节。克甲冷静分析过每个节点，丽影则用务实的场景思考佐证每一个举措。两人时而争论，时而会心；彼此的不同世界，在合作中摩擦出无形的火花。

“你确定要用‘混合仓储+智能调度’模式切开市场？”克甲低声，“这是冒很大风险——但如果做成，就能在业内树个标杆。”

“我明白风险。”丽影语气坚定，“我见过工厂里货品堆山，年轻人逃走的眼神。我想给他们另一种可能。”

克甲沉思片刻，点头：“你太理想了——不过，我不讨厌会做梦的人。”他一边记下要点一边补充，“不过人心比流程难理顺得多，如何让老员工不消极抵触，才是第一课。”

丽影笑了一下，“我请他们明天一起讨论细节，把权利和难题让他们自己选。你觉得行吗？”

“能不能试一次我来做‘恶人’？”克甲嘴角上扬，“按你的设计去说服人，我来背锅，遇到矛盾时你做调停。”

丽影愣了愣，脸上一抹红晕：“你不怕被议论吗？”

“必须有人做压舱石。”克甲微微拢紧外套衣襟，“你做梦，我做石头——这样风浪小些。”

两人的对视安静又清晰，仿佛都市浮云背后，有遥遥清风相伴。

这时，赵美琦抱着文件夹轻快走来，“领导们，讨论得怎么样？丽影，今晚聚餐还来不来？”

丽影摇摇头，“明天有谈判，怕状态不够。”

赵美琦装作埋怨：“眼里只有工作，亏得克甲哥帮你善后。对了——你俩，最近走得挺近？”

“讨论方案而己。”丽影刻意避开赵美琦揶揄的视线。

克甲却大方，“她懂我没体验过的生活，她强迫我思考世界不是只有家族和公司。”

丽影愣住，笑着低下头。赵美琦收起八卦神情，郑重地拍拍丽影的肩。

“哎，丽影，”她轻声说，“你有野心也有真心。这才是你最重要的资本。”

策划会在第二天下午如约召开。项目室里，丽影在白板前标注出阶段节点，详细解释每一步方案。刚开始，老员工们脸上写满抗拒。李忠插话：“这么急功近利？老本行丢了咋办？”

“李工，不是要丢老手艺，而是给手艺加点新工具。”丽影耐心回应，“我们保留现有流程，但引入更智能的仓储方式，先在龙恒的分仓试点，不乱来。”

几个年轻人都点头。丽影讲完，克甲走上前，态度疏离，没有惯常微笑：

“这项目我全程盯着，有异议的今天就提，我承担一切责任。”

一时间，现场压抑到了极点。年长员工们低声讨论着，气氛微妙到了极致。丽影见状，悄悄走下白板，坐进人堆：“李工，我小时候家里种玉米，秋收总要等太阳晒干才能运。村主任说‘新办法麻烦，但收获更稳’。我也是新手，我信你们的经验，更希望你们能指导——不然我一个人真扛不住。”

这句话未及落地，老员工们面上闪过迟疑。李忠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再试试，谁输谁不丢人。”

会议结束前，克甲在纸上写一行字，递给丽影——“不是一个人的仗，加油。”

至此，团队核心成员明面上达成暂时共识，项目正式启动。每晚十一点，丽影和克甲常常还留在办公室，小组远程视频会议，反复推敲流程优化和资源匹配。龙恒的夜色在玻璃窗上映出二人的身影，彼此依偎、又彼此独立。

有一晚，丽影实在疲惫，脸埋在手臂上，嗓音微哑：“我怕失败，会被贴上山里人的标签。”

克甲轻声：“你怕了，但还在坚持。我……其实也怕。有时候我觉得家族和城市像一道墙，无论跑去多远，总绕不开出身的束缚。”

丽影望向他，他坦露的脆弱令她心头微动。

“但我希望这件事我们能做好，不只是为自己，还为那个你一首记挂的小山村。”克甲补充道，“你说过，带点改变回去，我陪你。”

丽影笑了，泪花微闪：“好，一言为定。”

办公室灯火摇曳，映亮交汇的梦想。

项目试行一周，成绩显著。初步数据超出了预期，仓储效率提高，成本下降。消息传出，高层赞誉涌来，原本抵制的老员工也点头认了这批“有朝气的娃娃”。

李忠私下对丽影感慨：“想不到你压得住场子。其实你这点像村里来的人，狠得下心栽秧、也肯服软拔草。”

丽影红着脸：“是你们教得好。”

李忠大笑：“等你出头，我就去玉龙村喝碗松花酒。”

丽影点头，眼中满是光。

更大的难题还在后头。公司外部合作方忽然中止订单，影响到进度。丽影要带队去新谈判，团队里议论西起。有人说否极泰来，有人劝她收手。

赵美琦看到压力，特地请丽影到附近的深夜咖啡屋，两人在窗边喝茶。赵美琦看着好友：“你明明害怕，但依然往前冲。”

丽影握紧杯子，苦笑：“总觉得有一种责任，不全是为了自己。”

“你知道吗，丽影——”赵美琦说，“你不是龙恒最聪明的那个，但你是最有韧劲最干净的。你和克甲，都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些什么。”

丽影愣住。

“他看着好像无欲无求，其实很在意你的看法。”赵美琦意味深长，“别跟你的梦想较劲太狠，也别伤了身边人。”

新谈判那天，丽影带队前往竞标现场。她精心准备的PPT和流程方案，被对面老道的资深代表步步逼问。场面一度胶着，丽影额头都渗出了汗。

这时，克甲递给她一页补充资料，并低声在她耳边提醒：“有时候后退一步，不代表认输，而是找到共赢的机会。”

丽影灵机一动，变换陈述方向。她举家乡物流落后为案例，强调合作能实现城乡共赢、企业升级。对方代表原本冷脸，忽然认真听了起来。

半小时后，对方表示合作意向，约定回去研究最终细节再决定。回程路上，团队成员们情绪高昂，有人拍着丽影的肩笑说，“望总，咱真没看错你。”

丽影轻松一笑，冲克甲眨眼：“走，请功夫茶。”

克甲露出真诚的微笑：“不打紧，能打赢更重要的是你不是一个人。”

黄昏下，两人背影拉得修长，两颗心却离彼此越来越近。

项目取得初步胜利，但内部依然暗潮涌动。丽影回到宿舍，看到村主任王老五发来的视频通话。他坐在玉龙村老榆树下，背后青山环抱，广播里还在播放着早间农事快报。

“娃儿，最近咋样？”王老五一开口，满是乡音的关怀。

丽影倾吐公司新任务、团队波折，也坦承自己的迷茫。

“你啊，这孩子心太细了。”王老五在屏幕那头眯眼笑，“山里孩子出门走远路，想多不怕，怕的是忘记最初为啥走出去。你记着，咱们乡下的穷，是见不得人饿着冷着活不下去。你混出来，就是为了回来给老百姓铺条能挣钱、肯稳当过日子的道。”

“我懂。”丽影揉揉眼眶，眼里泛着泪光，“我下回不气馁。”

她关掉通讯，倚着窗沿，久久不语。万家灯火将她与家乡的距离拉近又拉远，她在都市里流泪成长，她在泥地里扎根做梦。

六月盛夏，龙江市迎来异乎寻常的暴雨，城市灰蓝色调在水雾里化为深深浅浅的大块色斑。公司召开庆功会，新业务成为全司焦点。丽影和克甲作为项目负责人一同发言。丽影落落大方地讲述创新经验，也坦荡分享了失败时的失落和乡村的故事。

这一幕，被会场后排的赵美琦静静看在眼里。她发现克甲的视线总会不自觉地追随丽影，每逢丽影换气或一抬头，克甲便在不远处低声提醒或默默递水。

“这两个人……”赵美琦微笑着摇头，内心却泛起丝丝暖意与羡慕，“真像两团火靠近，也像两条河碰撞。”

庆功宴上，同事们三三两两举杯，丽影悄悄走到窗前。克甲追了过来，此刻的他没有家族的桎梏，眼神流露着前所未有的真诚和稚气。

“丽影，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龙恒……能不能记得今天？”

丽影一时语滞，却没有回避，“我会记得，也会记得你当我的石头。”

空气静止片刻，赵美琦远远地看着，心里明白，属于他们的故事，己比事业的风浪还要微妙难测了。

宴毕，城市夜色如潮。大雨依旧浇灌这座“不眠城”。丽影带着些微醉意沿街奔跑，克甲撑伞追在她身后。街灯下，两人被一同的光影包裹，其间所有隔阂与彷徨一时都化入淅沥雨声。

丽影终于停下，回身迎向克甲。他们彼此对望，沉默片刻。

“如果我们能赢，不只是为了我们自己，是不是？”

她问，话音低颤，却分外坚定。

克甲点头，握紧伞柄，近乎庄重：“不仅是我们，更是我们的根，也是下一个像你这样的乡村女孩。”

丽影眼底漾起笑意，整个城市的风声仿佛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大雨继续，城市归于梦境。而在这个六月雨夜，奋斗的火种与隐秘的情愫一同生根发芽——预示着一段理想与现实交织的新征程即将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