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沙漠中徒步

黎簇的后背成了酷刑。汗水浸透纱布，混合着沙粒，黏腻地贴在伤口上，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皮肉，带来钻心的疼痛。

高温让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发烫，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诡异的七指图案在灼热的皮肤下隐隐跳动。更要命的是幽闭恐惧症带来的窒息感——虽然身处广袤沙漠，但那无边的、单调的、仿佛永远走不出的金黄，本身就像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囚笼。他呼吸粗重，眼前阵阵发黑，只能机械地跟着前方吴邪的背影，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黎簇，还行吗？”吴邪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并未回头。

黎簇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死不了。”

吴邪的脚步似乎放慢了一丝，像是在等他跟上。“省点力气说话。眼睛盯着前面那个沙丘的尖顶，别往两边看。” 这是一种应对沙漠视觉疲劳和方向迷失的小技巧，也是分散注意力缓解幽闭感的方法。

黎簇依言照做，努力将涣散的视线聚焦在远处一个沙尖上，果然感觉那令人窒息的眩晕感稍微减轻了一点点。就在这时，一瓶还剩小半的水递到了他面前。是苏万柠。

她脸色也有些苍白，嘴唇干裂，但眼神依旧沉静。她没说话，只是示意他喝。黎簇犹豫了一下，看着她同样干渴的嘴唇，摇了摇头：“你…你喝吧。”

“让你喝就喝。”苏万柠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首接将瓶口凑到他嘴边，“你背上有伤，需要更多水分散热。”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强势，仿佛照顾他是天经地义，却又在细微处透着关切。

黎簇拗不过，也确实渴得厉害，小心地抿了几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慰藉。他看着苏万柠收回水瓶，自己只沾湿了一下嘴唇，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暂时压下了疼痛和恐惧，也冲淡了一些对她的疑虑。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她只是力气大一点，跑得快一点？

然而，这一幕落在了后方不远处的苏难眼中。她眯起眼睛，看着苏万柠那看似体贴却异常利落的动作，看着她对黎簇伤势和水分的精准判断，再联想到昨夜沙丘顶听到的只言片语和今早那惊人的奔跑速度，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毒辣的日头悬在穹顶正中央，像一颗烧得白炽的熔金火球，无情地炙烤着这片金色的炼狱。空气在热浪中扭曲变形，视野所及之处，只有晃眼的、令人窒息的单调金黄。脚下的沙砾贪婪地吸吮着鞋底最后一丝凉意，每一步踩下去，都深陷进一种粘稠的滚烫里，再拔起时，带起一股灼人的细小沙尘，如同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队伍在死寂中跋涉，只剩下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和鞋底摩擦沙砾的“沙沙”声，单调得令人绝望。嘴唇干裂起皮，渗着血丝，每一次细微的牵扯都带来尖锐的疼痛。

喉咙里像塞满了烧红的炭块，每一次试图吞咽那根本不存在的唾液，都如同刀割。水，早己成了比黄金更虚幻的奢望。

黎簇机械地迈着步子，感觉双腿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重若千钧。后背的伤口在汗水的浸渍下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狰狞的皮肤。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尝到的只有血腥和沙尘的苦涩。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苏万柠。

苏万柠的状态同样糟糕。汗水早己流尽，白皙的脸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沙尘和盐霜，嘴唇干裂得泛出青紫色，几道细小的血口子凝固在唇瓣上。她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遮挡住了部分眼神。

她的步伐依旧保持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即使在松软的沙地上也显得比旁人更稳，但每一步都透着力竭的沉重。她的呼吸同样急促，胸口微微起伏，却刻意压制着，不像其他人那样发出破风箱似的嘶鸣。

她的目光低垂，大部分时间落在脚下不断变幻的沙面上，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单纯地节省每一分力气。偶尔，她会极其迅速地抬眼，扫视一下前方那座巨大的沙丘，眼神锐利一闪即逝，随即又恢复低垂的疲惫。她的双手紧握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像是在用疼痛对抗着眩晕和脱力。

“马日拉！你他妈给老子停下！”一声嘶哑、带着濒死野兽般狂躁的咆哮猛地撕裂了沉闷的死寂。

黎簇一个激灵，循声望去。苏万柠也瞬间抬起了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和凝重，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只是目光紧紧锁定着混乱的中心。

只见队伍中段，马老板拄着手杖，整个人摇摇欲坠，脸色灰败如同墓土，汗水混着沙土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冲出几道泥沟。他那条假腿在沙地里拖行，显得格外笨拙而沉重。此刻，他正死死揪住前面马日拉的破旧衣领，另一只手赫然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锋利的刀尖正抵在马日拉枯瘦、青筋毕露的脖颈上！

马日拉手里早己空荡荡的酒壶“哐当”一声掉在沙地上，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筛糠似的抖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的声音。

“水！老子要水！”马老板的声音尖利刺耳，唾沫星子喷了马日拉一脸，握着刀的手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刀尖在马日拉干瘪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你不是号称沙漠活地图吗？水呢？！海子呢？！在哪？！再找不到水，老子现在就放的血！”

“马…马老板！息怒！息怒啊！”马日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珠因极致的恐惧而凸出，死死盯着那近在咫尺的刀锋，“有！有水的！就在前面！翻过前面那个大沙丘！翻过去就能看到海子！我…我拿脑袋担保！真的！海子！大大的海子！” 他语无伦次，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正前方一座巨大的、如同金色坟墓般矗立的沙丘，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担保？你的狗命值几个钱？”马老板狞笑着，刀尖又往前送了半分，血珠瞬间沁了出来。

“马老板，”一个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插了进来。吴邪不知何时己走到近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汗水沿着鬓角滑落，留下清晰的痕迹。他没有看马老板，目光落在马日拉那张惊恐扭曲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马老板的狂躁，“把他杀了，我们连‘或许有水’的‘或许’都没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马老板，眼神平静无波，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他是我们这里唯一有可能找到水源的人。杀了他，大家就真的一点活路都没了，只能一起埋在这沙子里等死。” 他的语气陈述着一个赤裸裸的、令人绝望的事实。

马老板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珠死死瞪着吴邪，胸膛剧烈起伏，握着刀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虚弱而抖得更加厉害。吴邪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他被疯狂烧灼的理智上，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临近。他看看吴邪，又看看刀下抖如落叶的马日拉，再看看周围一张张同样绝望、同样濒临崩溃的脸。最终，那股支撑着他暴怒的力气似乎瞬间被抽干了。他猛地松开揪着马日拉衣领的手，手腕一软，匕首“当啷”一声掉在沙地上，深深插入沙中。

“废物…一群废物…”马老板佝偻着背，拄着手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低微，透着一种被彻底榨干的茫然和死寂。

一场血腥的闹剧戛然而止，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疲惫和死寂。王盟默默走过去，捡起马日拉掉在地上的酒壶，塞回他手里。马日拉如蒙大赦，紧紧抱住酒壶，像是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浑浊的老眼里惊魂未定，对着吴邪的方向连连作揖，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