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的画被人看的清清楚楚

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味道——消毒药水刺鼻的气息，还有沙漠夜晚渗进来的、裹挟着沙尘的干冷空气。唯一的光源是挂在中央支架上的马灯，油污的玻璃罩子让光线昏黄而粘稠，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将三张围在桌子旁的脸映得明明灭灭。

王盟用一根折断的枯枝，无意识地戳弄着沙盘里代表沙丘的小土堆，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老板，马茂年那老狐狸，眼珠子都快黏在黎簇那小子背上了！苏难那女人更是…神出鬼没的，我总觉得她没安好心！接下来怎么办？他们要是硬来…”

吴邪没立刻回答。他整个人陷在一张折叠帆布椅里，姿态是惯有的那种懒散，甚至有点百无聊赖。修长的手指间，一枚廉价的银色打火机被灵巧地拨弄着，盖子“啪嗒、啪嗒”开合，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脆响，橘红色的火苗随着动作一闪即逝，映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也映亮他眼底深处那片沉静如古井的幽光。他另一只手夹着根没点燃的烟，烟尾在指间缓慢地转动。

“硬来？”吴邪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沙漠里特有的干涩沙哑，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王盟的絮叨和帐篷外隐约传来的风声。“他们比我们更急。古潼京的影子都没摸着，地宫塌了…呵。”他短促地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现在唯一的‘地图’还长在活人身上，还是个半大小子。急？他们比我们急十倍。”

他顿了顿，打火机的开合声也停了片刻，目光似乎漫不经心地扫过沙盘对面安静坐着的苏万柠。她抱膝坐在一个箱子上，下巴搁在膝盖上，大半张脸藏在灯光的阴影里，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专注倾听的眼睛。她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睫显示她并非真的入定。吴邪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移开，仿佛只是随意掠过一件背景物。

“沉住气。”吴邪的声音重新响起，是对王盟说的，却又像是一种宣告，“该急的不是我们。看好那小子，别让他再出幺蛾子，就是最大的帮忙。”

王盟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把枯枝狠狠戳进沙堆里，又带起一小股沙尘。

就在这短暂的、被焦虑和沉闷充斥的间隙里，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垂死小兽呜咽般的声音，从角落那张低矮的行军床上传了过来：

“水…水…”

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

帐篷里的三个人，动作同时一顿。

王盟猛地抬头看向角落。吴邪拨弄打火机的手指停在了“开”的位置，火苗“噗”地窜起，照亮了他瞬间变得锐利的眼神，随即又被他拇指一按，“啪”地熄灭。苏万柠则迅速抬起头，阴影从她脸上褪去，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立刻锁定了声音的来源——行军床上那个裹在毯子里、微微蠕动的身影。

吴邪的目光越过沙盘，精准地落在黎簇那张因疼痛而潮红、此刻却因缺水显得格外干枯的嘴唇上。他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下颌朝着黎簇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抬了一下，视线随即转向了苏万柠。

一个无声的指令，清晰无误。

苏万柠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弹药箱上跳下，动作轻捷得像只沙漠里的沙狐。她几步就跨到了行军床边，蹲下身，目光快速扫过黎簇的状态。少年紧闭着眼，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断断续续的渴求声。

“黎簇？能听见吗？”苏万柠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柔和，与方才在沙盘旁的沉默判若两人。她伸出手，一手小心地穿过黎簇汗湿的颈后，另一只手托住他瘦削的肩膀，手臂肌肉微微绷紧，用一种稳定而轻柔的力量，将他沉重的上半身缓慢地扶起一些，让他靠在自己屈起的手臂弯里。这个动作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了黎簇后背的伤口，他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尽管这些天在苏万柠的照顾下好了很多，可是这次被卷到沙子里，还是不可避免受了些伤。

“忍着点，”苏万柠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安抚的意味。她拿起旁边一个军绿色的水壶，拧开盖子，小心地将壶口凑近黎簇干裂起皮的嘴唇，“慢点喝。”

清凉的液体触碰到滚烫的唇瓣，黎簇几乎是凭着本能，急切地、贪婪地吮吸起来。微温的水流浸润了焦灼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舒适感。他闭着眼，意识似乎还沉浸在混沌的高热和干渴被缓解的短暂安宁里。

鼻尖萦绕着苏万柠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沙漠风尘的气息，一种属于年轻女孩特有的、干净又带着点韧劲的味道，与他周围充斥的汗臭、药味和沙尘截然不同。一种陌生的、属于少年人的窘迫和羞涩，在这种极近的、被半抱着的姿势下，悄然爬上了他烧得滚烫的耳根和颈侧。他甚至不敢完全睁开眼，只敢在睫毛的缝隙里，偷偷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和呼吸。

就在这点微妙的、带着点狼狈的安宁感刚刚滋生，甚至还没来得及在他混沌的脑子里成型时——

吴邪那慢悠悠的、仿佛在谈论今天沙丘走势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钢针，毫无预兆地刺穿了帐篷里这短暂的平静，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黎簇的耳膜上：

“对了，黎簇，有个事儿忘了告诉你。”吴邪甚至没从椅子里首起身，只是把玩打火机的动作停了停，目光投向被苏万柠扶着的少年，“刚才你人事不省的时候，你背上那幅‘画儿’，苏难和马老板，都瞧得清清楚楚。”

“噗——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