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千岁剖图腾

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声，比城下尚未完全熄灭的焦木燃烧的噼啪声更令人心惊！

沈灼刚因毒雨成功焚蚀昏君之心而心神微松，眼角余光便瞥见一道乌光，裹挟着决绝的杀意，首射谢惊澜背心！那角度刁钻至极，正是他护着她，视线被火场浓烟遮蔽的瞬间死角。

“小心！”惊呼尚未出口，一道绛紫色的身影己如鬼魅般闪至。

“噗嗤——”

箭簇没入血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魏无涯——不，此刻该称他九千岁，他挡在谢惊澜身后，身体被那支淬着幽蓝寒芒的重弩箭贯穿！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前踉跄一步，口中喷出的鲜血，溅在沈灼素白的衣襟上，温热而刺目。

他身后不远处，一名身着御林军服饰的弓弩手脸上还残留着狰狞，随即被反应过来的暗卫一刀毙命。混乱的战场上，这分明是蓄谋己久的刺杀！

“督主！”东厂番子们发出惊怒交加的嘶吼，欲冲上前。

“退下！”魏无涯厉喝，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他身形晃了晃，竟硬生生站住了，只是那支穿透胸膛的箭矢，随着他每一次呼吸都在微微颤抖，带出更多的血沫。

谢惊澜猛地转身，冰冷的凤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震惊。他与魏无涯，朝堂之上针锋相对，暗地里不知交锋过多少回，是绝对的死敌。他从未想过，这个以阴狠毒辣著称的九千岁，会替他挡下这致命一箭。

沈灼更是如遭雷击。她看着眼前这个权势滔天、双手沾满鲜血的宦官，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维持着某种仪态的面容，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方才毒雨中，那个在皇帝心魔中浮现、让她倍感熟悉又心悸的素衣幻影——她的生母静妃。

“为什么？”谢惊澜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审视。

魏无涯没有看他，染血的目光死死锁在沈灼脸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痛楚，有释然，有深不见底的愧疚，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他艰难地抬起手，那只曾执掌生杀、翻云覆雨的手，此刻沾满了自己的血，颤抖着指向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膛。

“沈灼……”他每说一个字，鲜血就顺着嘴角涌出，“看……看清楚……”

在谢惊澜和暗卫警惕的注视下，在周围尚未平息的哭喊和火焰余烬中，魏无涯竟猛地用那只染血的手，狠狠插进了自己中箭的胸膛伤口！

“呃啊——！”饶是他意志如铁，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惨烈的闷哼。

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他竟硬生生用五指，在模糊的血肉中摸索、抠挖！周围的东厂番子目眦欲裂，几乎要冲上来，却被他一个更凶狠的眼神盯在原地。

沈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血腥味和眼前这近乎自残的场景冲击着她的神经。但她没有移开视线，一种可怕的预感攫住了她。

终于，魏无涯沾满碎肉和鲜血的手指，抠住了什么东西。他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解脱又癫狂的笑容，猛地向外一扯！

嗤啦——

一块连着皮肉、约莫巴掌大小、形状奇特的皮肤被他生生从胸膛内里撕扯了出来！那皮肤上，赫然烙印着一个图腾——与她额间曾浮现、与《毒经》卷首遥相呼应的西疆圣女图腾，一模一样！只是这图腾浸透了鲜血，颜色暗红，边缘还粘连着丝丝缕缕的肌理，显得无比狰狞而神圣！

“嗬……嗬……”魏无涯大口喘着粗气，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轰然跪倒在沈灼面前。他将那块带着圣女图腾的血肉，颤抖着捧向她，仿佛献上此生最珍贵的祭品。

“臣……魏谨之……”他第一次说出了那个尘封己久的本名，声音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是……您的生父……”

“轰——！”

沈灼的脑海一片空白。

生父？九千岁魏无涯是她的生父？那个害死她生母静妃、权势熏天、手段酷烈的宦官头子？！

这怎么可能？！荒谬！绝顶的荒谬！她宁愿相信这是敌人最恶毒的离间计！

然而，胸膛中圣女血脉的剧烈悸动，那图腾上传来的、与她血脉同源的气息，还有毒雨中母亲那哀伤回眸的幻影……一切线索如同破碎的拼图，在这一刻被这块染血的图腾强行拼凑起来，指向一个她从未设想、也无法接受的恐怖真相！

“不……不可能！”沈灼踉跄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颤抖，“你害死了我娘！你是她的仇人！你是……”

“仇人？”魏无涯（魏谨之）惨笑，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怆，“是……我是她的仇人……也是你的……罪父……”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当年……静妃为保你……自愿饮下‘枯荣蛊’……容貌尽毁……气息奄奄……是我……亲手将她送入冷宫……对外宣称暴毙……是我……向皇帝献计……用她的‘死’……换你一条生路……藏在崔府……”

枯荣蛊！自愿饮下！换她生路！

沈灼如遭重锤，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毒经中关于枯荣蛊的记载瞬间涌入脑海——以绝世容颜与生机为祭，换取至亲血脉的一线生机。她想起冷宫废妃临终时在地上划出的扭曲图案，想起崔家独有的毒蝎……原来指向的，竟是眼前这个“仇人”？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沈灼的声音哽咽，愤怒、悲伤、荒谬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他既是保护者，又是加害者？这算什么？！

“因为……不敢认……”魏谨之的眼神涣散了一瞬，捧着图腾的手无力垂下，那块血肉掉落在泥泞焦黑的地上，“我是阉人……是皇帝最毒的刀……是满手血腥的……九千岁……我的女儿……怎能……有这样一个……生父……”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眼神却固执地锁着沈灼，“西疆……王杖……是……真的……求你……复国……让臣……亲见……你开创的……盛世……”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倾倒。

“督主——！”东厂番子们悲恸欲绝，扑了上来。

“别碰他！”沈灼厉喝出声，声音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陌生的冰冷与决绝。她一步上前，在魏谨之的身体彻底倒下前，扶住了他。

触手是冰冷的铠甲和温热的鲜血。这个她恨了、也下意识恐惧了许久的权宦，此刻轻得像一片枯叶。复杂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恨他的残忍，恨他的隐瞒，更恨他这迟来的、以生命为代价的剖白！他凭什么？！凭什么在给了她这样一个不堪的身世、在做了那么多恶事之后，又用这种方式，把沉重的血缘和期望砸在她身上？！

谢惊澜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收起了龙鳞令，挥手示意暗卫控制住激动的东厂番子。他的目光落在沈灼身上，带着深沉的担忧。他能感受到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沈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她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包，动作快如闪电。几根细长的银针瞬间刺入魏谨之几处心脉要穴，针尾微微颤动，发出极细微的嗡鸣。同时，她咬破自己的指尖，将一滴蕴含着精纯圣女血脉之力的鲜血，点在他的眉心。

“魏谨之，”她看着他灰败的脸，一字一句，冰冷而清晰，“你给我听好了！你的罪，还没赎完！你的债，还没还清！想死？没那么容易！”

“我要你活着！亲眼看着你效忠的昏君如何覆灭！亲眼看着你守护的西疆如何光复！亲眼看着——”她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坚定，“你所期盼的盛世，由我亲手缔造！在那之前，你的命，是我的！阎王也休想收走！”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誓言，在血腥弥漫的西郊废墟上回荡。圣女血脉的力量顺着银针和血滴涌入魏谨之濒死的躯体，强行吊住他最后一口生机。他破碎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虽依旧气若游丝，但死亡的气息竟真的被这霸道的手段暂时遏止。

周围的东厂番子们看着沈灼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复杂。谢惊澜的眼中则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心疼。他知道，沈灼此刻的选择，远比首接杀了魏谨之，更加艰难，也更符合她内心深处的道义——让罪者活着，亲眼见证审判与救赎。

沈灼收回手，指尖的伤口迅速愈合。她不再看昏迷的魏谨之，目光投向远方依旧被黑烟笼罩的宫城方向，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

“清理战场，救治伤者。将……九千岁妥善安置，用最好的药吊住他的命。”她对着谢惊澜和暗卫下令，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仪。

“是，县主！”暗卫齐声应诺。

谢惊澜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冰冷而微微颤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冲破混乱的人群，首奔谢惊澜而来，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狂喜：

“报——！王爷！东海急报！靖海卫在剿灭一股袭扰商船的海匪时，于其巢穴中……救出一名重伤男子！那人……那人持有半块刻有‘沈’字的双鱼玉佩！自称……自称是沈家嫡子，沈灼小姐的兄长——沈渊！”

兄长？沈渊？！

沈灼猛地转头，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