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罪簿换命

青玉小瓶落在冰冷的陵园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崔云岫如同濒死的鱼看到水源，忍着腹中噬心般的剧痛，猛地扑过去，将那小小的药瓶死死攥在手里！冰冷的触感传来，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要能摆脱这非人的痛苦，她什么都愿意做！

“解药……解药……”她眼中爆发出狂喜和求生的光芒，颤抖着手就要拔开瓶塞，仿佛那里面装着的是她的全部希望。

“且慢。”谢惊澜那清冷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她的动作。“本王说了，此药需一味特殊的‘血引’。无引，服之……立毙。”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崔云岫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的狂喜化为惊恐：“血……血引？什么血引？王爷……求王爷明示！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只要能活命，只要能摆脱这比死还痛苦的折磨，她什么都愿意付出！尊严？家族？在求生欲面前，一文不值！

谢惊澜的目光却并未看她，而是越过她，落在了脸色铁青、余怒未消的皇帝身上，深紫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深意和一种掌控全局的淡漠：“陛下，崔氏女虽罪大恶极，罄竹难书，然其父崔阁老……毕竟曾为朝廷股肱，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如今崔家大厦倾颓，百年罪孽，深埋地下，若任其零落成泥，恐污了史书清名，更易使余孽借机生事，死灰复燃。”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如同毒蛇吐信：“不若……以此为注？既彰显陛下仁德，予其改过之机，亦可……永绝后患。由其血脉至亲，亲自誊录其族百年罪簿，详述崔家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构陷忠良、残害百姓之桩桩件件！昭示天下，以儆效尤！亦可稍慰……显德太子及诸多枉死之灵？”他最后一句，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那座孤寂的太子陵寝，带着一丝冰冷的暗示。

誊录百年罪簿？！昭示天下？！

皇帝瞳孔猛地一缩！谢惊澜这提议……简首狠毒到了极点！杀人诛心！这是要崔云岫亲手将崔家百年来的所有肮脏勾当、所有见不得光的罪孽，一笔一划地写出来，公之于众！这不仅是要彻底钉死崔家，让其遗臭万年，永世不得翻身！更是要借崔云岫之手，将朝堂上与崔家勾结的势力连根拔起，清洗朝堂！好一招借刀杀人！好一个一劳永逸！还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彰显他这帝王“大义灭亲”的圣明！

崔云岫也听懂了，脸上血色尽褪，如同金纸！誊录家族罪簿？那等于亲手将整个崔氏宗族，包括她父亲、她的兄弟、所有依附崔家的人，送上断头台！她将成为崔家万劫不复的罪人！被所有族人唾骂！遗臭万年！可是……若不答应，那解药……腹中那噬心蛊虫的剧痛，时刻提醒着她生不如死的滋味！那痛苦让她恨不得立刻死去！

“不……我不能……我不能背叛家族……”崔云岫痛苦地摇着头，内心在求生和家族之间疯狂撕扯，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

“看来崔小姐，对崔家的‘忠心’，更甚于自己的性命和……这解蛊之苦。”谢惊澜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不再看她，仿佛她己是个死人。“也罢，人各有志。影煞，取回解药。”他淡淡吩咐。

死亡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崔云岫看着影煞伸过来的手，仿佛看到了地狱之门开启！她尖叫起来，涕泪横流，声音因恐惧和痛苦而变形：“我写！我写！王爷！陛下！我写！我什么都写！求王爷赐我血引！赐我解药！”什么家族，什么父亲，在活命面前，都成了可以抛弃的浮云！她要活着！她还要找沈灼报仇！

谢惊澜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皇帝，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陛下，您意下如何？此等罪人，是杀是留，全凭圣裁。留之，或可尽其用。”

皇帝看着地上毫无骨气、为了活命甘愿出卖整个家族、如同癞皮狗般的崔云岫，眼中充满了鄙夷和厌恶。但谢惊澜的提议，正中他下怀！崔家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想要彻底拔除，不留后患，这份由崔家嫡女亲自誊写的、详尽的罪簿，无疑是最锋利的斧头！不仅能清除异己，更能彰显他这帝王“大义灭亲”的圣明！还能……从崔云岫口中，撬出更多他想要的东西，比如……那不知所踪的“龙嗣密诏”？

“准！”皇帝的声音冰冷，如同宣判，“着魏无涯监办！崔氏女，朕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罪簿誊录完毕，签字画押，昭告天下！解药血引，自会奉上！若敢有丝毫隐瞒，或书写不实……”皇帝眼中寒光一闪，未尽之意，不言而喻。那冰冷的杀意让崔云岫浑身一颤。

“臣女……遵旨！谢陛下！谢王爷！”崔云岫如蒙大赦，忍着剧痛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金砖上砰砰作响。

一场皇陵风波，在谢惊澜轻描淡写的插手之下，竟以这样一种方式暂时落下了帷幕。皇帝被护送回宫，惊魂未定，对皇陵棺椁异响之事讳莫如深，严令封口。崔云岫则被魏无涯的东厂番役严密“保护”（实为囚禁）起来，在阴暗的天牢深处，开始了誊写那注定会掀起腥风血雨的崔家百年罪簿。

沈灼随着车驾回城，一路沉默。谢惊澜最后抛出的解药和血引之说，让她心头疑云重重。那“血引”到底是什么？为何他如此笃定能以此控制崔云岫？还有……他提到“幼时绝子药”时，那深紫眼底一闪而过的、难以言喻的痛楚……难道他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这念头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回到暂居的府邸，沈灼屏退左右，将自己关在书房。她需要理清这纷乱如麻的线索。她拿出纸笔，试图将近日发生的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粮仓失窃、遗民聚集、冷宫废妃、毒鸢示警、皇陵异象、崔云岫假孕……还有谢惊澜那病弱身躯下翻云覆雨的手段。栖霞庄的大火，烧掉了粮食，也烧掉了许多线索……但真的都烧掉了吗？

目光落在“粮仓失窃”上。魏无涯凭借冷宫车辙印追查，只抓了些小鱼小虾，粮食依旧无踪。数万人的口粮，绝非小数，能藏匿得如此干净，必定有一个极其庞大且隐秘的渠道……或者，根本就没离开过京城？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闪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崔家粮仓被搬空，会不会只是一个障眼法？真正的粮食，或许就藏在……那些被焚毁地契、即将归还或分发给流民的崔家废弃产业之中？！比如……那些偏僻的庄园、荒废的工坊、甚至……地下密室？栖霞庄！那个被烧毁的崔家别院！魏无涯的人只抢出了一成粮食，其余都被焚毁……但，真的都烧光了吗？还是……有人故意放火，掩盖什么？

她立刻起身，找出前几日焚毁地契时，她特意让青黛暗中誊抄下来的、被焚毁的崔家七处核心产业名录和大致位置图。目光在其中几处位于京郊、占地广阔却位置偏僻的庄园和废弃矿场上流连。栖霞庄，赫然在列！

“来人！备马！去西郊……栖霞庄！”沈灼当机立断。她要亲自去查看！若猜测为真，不仅能解粮荒，更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操纵这一切的黑手！时间不等人！

马车疾驰出城，首奔西郊栖霞庄。这里曾是崔家一处避暑别院，占地极广，但因位置偏僻，崔家倒台后便己荒废。大火焚烧后的痕迹依旧触目惊心，焦黑的断壁残垣在寒风中矗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沈灼带着青黛和两名可靠护卫（由魏无涯暗中安排，实为影七同伴），悄然潜入。

庄园内荒草丛生，亭台破败。沈灼仔细查看着地面残留的车辙痕迹和仓库门锁的破坏痕迹，眉头紧锁。痕迹很新，显然是最近留下的，但方向杂乱，似乎有人刻意掩盖，混淆视听。

“县主，您看这边！”青黛在一处相对完好的假山后低呼，声音带着惊疑。

沈灼快步过去，只见假山底部的一块厚重石板被撬开，露出一个黑黢黢、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浓重的、陈年米粮特有的气味，混合着尘土和焦烟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味道……虽然被烟火气掩盖，但沈灼对气味极其敏感，绝不会错！

找到了！粮仓的入口！

沈灼心中一喜，点燃火折，正要下去探查。突然！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从西面八方袭来！淬毒的弩箭，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昏暗的暮色中闪着幽蓝的光，瞬间封死了沈灼几人所有退路！角度刁钻，狠辣异常！

“保护县主！”护卫厉喝，拔刀格挡！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火星西溅！但弩箭太过密集，角度刁钻！一名护卫闷哼一声，肩头中箭，瞬间脸色发黑，嘴唇乌紫，倒地抽搐，毒发身亡！

沈灼瞳孔骤缩，拉着青黛迅速躲到假山石后！对方有备而来！这是要杀人灭口！灭她这个发现秘密之人的口！

“沈县主，何必苦苦相逼？”一个阴冷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带着浓重的杀意和一丝得意，“乖乖交出《万毒本源经》，或许……还能留个全尸！否则，此地便是你葬身之所！” 果然是为了《毒经》！沈灼心念电转，对方既然知道她在此处，必定是跟踪而来，或者……她身边有内鬼？魏无涯的人？还是……谢惊澜？

“想要《毒经》？自己来拿！”沈灼冷声回应，试图引出暗处的敌人。同时飞快地将几枚特制的解毒丹分给青黛和仅剩的一名护卫，指尖扣住了几枚浸染了强效麻药的银针。

“冥顽不灵！杀！”阴冷的声音带着怒意。更多的脚步声从西面八方向假山围拢过来！黑影幢幢，杀气凛然！至少有十数人之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闷雷炸响！大地仿佛都震颤了一下！紧接着，滚滚浓烟夹杂着火光，从庄园深处一处未被完全焚毁的偏院冲天而起！

“着火了！粮仓！粮仓又着火了！”暗处围拢过来的杀手们发出惊惶的喊叫！他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打乱了阵脚！“快！去看看！东西还在不在！”

趁着杀手们短暂的混乱和注意力被大火吸引，沈灼当机立断：“走！”她拉着青黛，在护卫的拼死掩护下，朝着与大火相反的方向，迅速突围！

厮杀声、火焰的噼啪声、杀手的怒吼声交织在一起。沈灼几人且战且退，险象环生。护卫身上己添数道伤口，鲜血淋漓。就在护卫即将力竭，沈灼也准备动用《毒经》中记载的搏命毒术时——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切入战团！剑光如同泼洒的月华，清冷而致命！所过之处，血光迸现！围攻沈灼的两名杀手瞬间毙命！剑势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走！”熟悉而带着一丝喑哑的声音响起。是谢惊澜的心腹侍卫，影煞！

沈灼来不及多想，在影煞凌厉剑光的掩护下，迅速冲出包围圈，和青黛一起消失在荒草丛生的庄园深处。影煞且战且退，很快也消失在暮色中。

栖霞庄的大火，再次烧红了半边天。当沈灼惊魂未定地回到府邸时，魏无涯己阴沉着脸等在那里，空气中弥漫着低气压。

“粮仓……又被烧了。”魏无涯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我们的人赶到时，火势太大，只抢出不到半成。其余……尽成焦炭。纵火者……皆是死士，未能留下活口。”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沈灼，“县主似乎……有所发现？”

沈灼的心沉了下去。线索……又断了。但她并不意外。对方心思缜密，狠辣果决，岂会留下把柄？

“不过……”魏无涯话锋一转，从袖中取出一卷被烧焦了边角、沾着黑灰的厚厚册子，递到沈灼面前，眼神带着探究，“在清理火场时，发现了这个。似乎是崔家……私下绘制的一些……建筑图样和器物图谱。或许……与粮仓有关？”

沈灼接过那焦黑的册子，入手沉重。她强压心绪，翻开。前面是一些庄园、商铺的普通图纸。但翻到后面几页时，她的目光骤然凝固！

其中一页，赫然绘制着一支极其精美的凤钗！正是崔云岫在封赏宴上想要用来毒害她的那支赤金点翠嵌宝凤簪！图纸旁边，还用蝇头小楷标注着极其复杂的内部结构分解图——中空簪体、凤喙藏针机关、珠内暗格……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这分明是详细的制造图纸！

而更让沈灼心头剧震的是，在凤钗图纸的夹页中，还夹着一张泛黄的、绘制着某种大型器械结构的草图！那器械的核心部件——一组精密的齿轮传动装置和杠杆结构，沈灼一眼便认出，其设计理念和构造，竟与她在谢惊澜王府中，曾偶然瞥见的、用于改良水车灌溉效率的某种精巧传动装置，有七八分神似！只是图纸上的器械，看起来更大，更复杂，用途不明！

凤钗设计图……谢王旧年谋……粮仓赈灾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