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愿为谋士

寒风裹挟着细雪，从回廊的雕花木栏间钻入，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云苓跟在白起身后，每一步都踏在积雪覆盖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她纤细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苍白的脸颊被冻得微微发红，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到了。”白起突然停下脚步，声音低沉。

云苓抬头，看见他宽阔的背影在风雪中如同一道坚实的屏障。铠甲上落满了雪花，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这个习惯性的戒备姿势。

“多谢将军带路。”云苓轻声道，声音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

芈八子的房间宽敞而简朴，炭火盆中燃烧的松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驱散了几分寒意。

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案几上摆放着青铜熏香炉，袅袅青烟中飘散着淡淡的兰草香气。她正伏案书写竹简，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

岁月似乎对这个楚国女子格外宽容，那双凤眼依然明亮如星，只在眼角留下几道细纹。

“云苓？”芈八子手中的毛笔顿在半空，墨汁滴落在竹简上，晕开一片黑色的泪痕。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讶异，目光在云苓憔悴的面容上逡巡。

云苓缓步上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见过芈夫人。”她的动作优雅得体，却掩饰不住衣袖下微微颤抖的双手。

芈八子示意她起身，又诧异道：“你不是随张子去了魏国吗？”

房间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云苓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像是被困在笼中的鸟儿。她注意到芈八子案几上摊开的竹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燕国各大家族的势力分布——即使在流放中，这个女人也从未放弃过政治谋划。

白起站在一旁，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云苓。他的眉头紧锁，指节无意识地着剑柄，似乎也有无数问题想问，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回夫人，张子他……”

三个月了，她仍无法平静地说出那个事实。云苓掐紧手心，指甲几乎嵌入皮肉，疼痛让她找回自己的声音：“张子己不在人世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生生割开她的喉咙。

芈八子瞳孔微缩：“什么？”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张子身体一向硬朗！”手指紧紧攥住衣襟，指节泛白，楚国口音在激动中变得更加明显。

“是惠后。”云苓平静且冰冷的吐出这两个字，仿佛在咀嚼某种剧毒，“她怕张子投效魏国，派死士痛下杀手。”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破了房间里的寂静。窗外的风雪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猛烈，拍打着窗棂发出凄厉的呜咽。

芈八子猛地站起身，案上的竹简被她衣袖带倒，哗啦一声散落在地。她的脸色阴沉如水，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这个毒妇，竟如此狠毒！”她怒极反笑，“她将我们母子打发到燕国还不够，竟连先王昔日看重的相国也不放过！”

她转身望向窗外，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孤独。

白起也是震惊不己，目光深深地望向云苓，眼中除了震惊，还有难以掩饰的怜悯与怜惜。他下意识向前迈了半步，又硬生生止住，铠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扑通”一声，云苓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夫人……”她的声音因压抑的情感而颤抖，“云苓恳请您为张子讨个公道！”

芈八子退却一步，看着她，眼中的怒火渐渐被冷静取代。“我现在自身都难保，”她苦笑道，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玉佩，“如何帮你？”

那玉佩上雕刻着精细的凤纹，是她在秦国宫中地位的象征，如今却成了流放的见证。

云苓抬起头，目光坚定如铁：“夫人若信我，三年后，秦国朝堂必有巨变，到那时，便是您扭转乾坤的时候。”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芈八子蹙眉：“你如何得知？”她眯起眼睛，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看透眼前这个女子的心思。

云苓沉默一瞬，随后缓缓道：“张相临终前，曾推算天下大势，留下预言。我在他身边多年，耳濡目染，也略通推演之术。”

云苓抬眸，声音冰冷而清晰：“秦王三年后，必亡。”

芈八子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她的手指猛地收紧，玉佩上的丝绳被扯得笔首。

“秦王好勇斗狠，刚愎自用。”云苓缓缓道，“三年之内，他必因狂妄之举而亡。届时，秦国大乱，正是夫人重返咸阳的最佳时机。”

芈八子目光死死盯着她：“你如何能确定？”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眼中闪烁的却是某种复杂的、近乎野心的光芒。

云苓从袖中取出一枚龟甲，其上刻着晦涩的卦象。

“张子精通《阴符》推演之术，这是他临终前卜出的卦象。”她指尖轻点龟甲上的裂纹，“彗星袭月，帝王陨落——此乃天意。”

龟甲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些裂纹仿佛组成了某种可怖的图案。

云苓掐紧手心，她不能告诉芈八子她的未来者身份，只能借助张仪的威信，还有伪造的卦象说服于她。

室内一时静得能听见炭火燃烧的噼啪声。芈八子的目光在龟甲和云苓脸上来回游移，似在权衡她话语的真假。

窗外，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吹得窗棂剧烈震动，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如同蛰伏的猛兽。

“若夫人信我。”云苓再次叩首，额头触碰冰冷的地面，“云苓愿效犬马之劳，助夫人重返咸阳，甚至......”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助秦国臣服六国。”

“我只有一个条件——”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待惠后倒台之日，请将她交给我处置。”

这句话里的恨意让房间温度骤降，连炭火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一阵寒风突然从窗缝钻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在明灭的光影中，芈八子的目光深沉如潭水。

良久，她缓缓点头：“好。”

“本宫便与你赌上一局，若这预言是真，本宫定为张子雪恨。”她伸手扶起云苓：“从今日起，你便留在我身边。”

白起站在一旁，眼中情绪复杂。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

窗外，风雪依旧。

云苓被安排在芈八子居所附近的偏院。房间虽不大，但炭火充足，侍女还送来了厚实的狐裘。她谢绝了侍女帮忙更衣的好意，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漫天飞雪。雪花落在窗棂上，很快融化成水珠，像是天空流下的眼泪。

云苓摸着手指戴着的玉韘，耳边想起新婚之日他的话——

“我母亲留下的。”

“今日之后，你就是张家的人了。”

记忆中的声音如此清晰，仿佛他就在身侧。云苓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冰凉的玉石上还残留着些许他的气息，云苓将它紧紧贴在额头，泪水终于决堤而出。

“子仪......”她对着虚空低语，声音破碎不堪，“再等等......我一定会让那个女人血债血偿。”

窗外，风雪呜咽，仿佛在回应她的誓言。

远处的回廊上，白起伫立在风雪中，目光始终未离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又很快被体温融化。

他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最终转身消失在茫茫雪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