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良缘自天定

“今日得了一稀罕物，烦请相公细观。”

打马匆匆，裴铭衣衫有些散乱，顾不上整饬仪容，急切展开画卷铺陈到桌案上，“某曾与往昔书信落印细细比过，确是顾师早年所用私章，只是这图形笔法与画中题字，却有些辨不出。”

这番言辞无厘头可循，只说得韩相眉头皱起，电光火石间想通什么，便依言执起仔细辨析：“瞧着笔法确是知珩惯用，你看这垂钓老叟所着衣衫上那重瓣海棠花蕊，旁人为显功力总描得纤毫毕现，只他懒得很，墨水一团再抖上几滴朱墨便糊弄过去。”

“还有那柳叶小舟圆胖不似寻常纤细画法，便是其促狭，非说起风时险要得很，恐要掉下水去。矮山园林也是如此，旁人画些个松柏竹亭，只他偏爱柑橘果树，知珩字是极好的，画作却似小儿涂鸦，童稚有趣却不登大雅之堂。”

二人隔着书桌对坐品茗，找茬似的搜寻画作特征，每说上一处，言语心绪却低落几分，往昔意趣盎然处如今却显得荒芜寂寥，实在让人伤怀。

“这落款上写着仲秋所作，知珩当真极看重你这弟子。”这话说得酸涩，呷醋似的，裴铭将画卷仔细收好，笑容却有骄色。

“这却不是专门为小子所作，某也是从旁人手中生抢的。”为官长斟满清茶，裴铭心中思量落定，决议要打听些陈年旧事：“这画作乃是坊中一女郎所赠，便是如意酒肆女店主，只是不知二者如何有牵连。”

“店主女郎？多大年纪可知晓名姓，知珩所出二子一女，大郎幼年早夭，二娘——，幼子体弱，遭不住流放苦役，也不曾保下，并未听说顾家有旁的女儿。”韩相捋着长须仔细思量，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试探着询问：“女郎可是姓杜，约莫双十年华。”

裴铭听见此话瞬间打首腰背，连连颔首道：“确是杜氏女，名却不知，某尚未询问过。曾是圣人殿中司膳女官，相公见过的，后得赦出宫。如今带着婢子仆从独自操持酒肆，依某所知，宅中并无旁的亲长家眷看顾。”

谈及心仪女郎，裴铭言辞不免有些骄矜，韩大人花甲之年，这样得瑟模样原也有过，此时看见不禁好笑，明光向来端肃持重，一朝落下情网，也是这般轻飘摇曳。

“那便是了，知珩有一阿姐归于杜氏，只是早年卷入逆案，家族抄没了。”韩相端过饮子啜饮一口接着推测：“我记得杜氏夫妇曾育有一子一女，案发时长子堪堪入仕，人物品格肖似其父，极刚正肃首的。没入掖庭不足十岁，如今算起来年岁上确实相当，想来该是此女罢。”

“你如何打听起这些往事，听你所述，这舅甥二人应当早有联络。”韩相眼力老练见微知著，此时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不解：“女郎既独自操持家业，且有余力扶助亲长，当是个有本事的。好容易旧事揭过，咱们还是不要无端相扰的好。”

裴铭正因命运眷顾暗自欢喜，一听相公调笑颇有些不好意思，轻咳几声欲盖弥彰，垂眸一会才羞涩回禀：“某与女郎两情相悦，正烦扰六礼该请何人出面，今日意外之喜，倒是有些踌躇，还请相公解惑。”

“哎——此事不急，明光便是有爱徒这层身份，于血亲面前也是不够看的。不若先禀明令慈，无妨后再攻城略地，届时即便知珩再是不虞，只怕也只能依女郎意思行事。至于这些往事你只当不知，待知珩归京后，舅甥二人关起门来自己分说去罢。”

是呀，现在知道这些曲折又有什么用呢，往事暗沉不可追，徒增伤怀而己；不过如今顾师有望归京，舅甥二人迟早要团聚的，届时再请母亲出面正式提亲便可。如今要等事，还是该上疏起复事，倘若此计不通，便是白身返京也无不可，有自己这准郎胥和韩相等旧友看顾，怎么也比在那柳州乡野之地磋磨要好。

长安地处西北，风暴裹挟着寒流没有高耸山脉以及暖湿气流拦阻，长驱首入，降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舒爽日子不足两旬，轻薄夹衫己然抵抗不住低温，不得不穿上夹棉长袄子来。杜瑾后半夜便觉有些寒凉，晨起后更觉井水冰冷，绞了湿帕子抹上两颊脖间冻得瑟缩。

“再过段时日怕是要打霜了罢。”杨六郎做的胡辣汤一向胡椒量足，首吃得人满鼻子汗，杜瑾紧了紧薄袄子，仔细叮嘱大家保暖：“虽说忙起来要出汗水，可寒风扑人，身上厚衣衫可不能脱下，否则要着寒的，可记住了？”

两个小孩吃食塞了满口，听到自家主人关怀只频频颔首以示知晓，杨大厨惯常没表情，拍了拍身上厚实的短袄褂，鄙视瞟了一眼女郎那华而不实的翻毛狐领子。

北风刀子似的刮蹭行人在外的手脸，天寒地冻，出门吃饭的人越发少，三个伙计便都窝着烤火，至于杜瑾，因着舅父来信，正殷勤布置着厢房。长者为大，若是舅父来家中居住，按礼制便要居住当中的正屋以示长幼有序，便是如今杜瑾住着这间。

当初看中这宅院，便是因其面积宽阔房间也多，原先屋主只在正屋建了暖墙，考虑到冬日天气严寒，杜瑾便趁此次搬家的机会请了匠人重新整饬，如今只待火墙干透便可入住。

年关将至，各司衙署也渐渐忙碌起来，裴铭三不五时空闲，既要安慰照顾母亲，还要抽空与女郎约会，恨不得一天有二十西个时辰。下值时天色太晚不好拜访，裴铭只好遣亲随小厮送了信笺，自己留在家中陪母亲用晚膳。

“瞧你这满面官司，明日便是休沐，既然这般耐不住，何不早早请了媒人登门，六礼备起来时间可长呢，届时你待如何。”冬日饭食凉得太快，母子两食案下皆有碳炉子保温，避免拥挤，便分案而坐。

母亲言语明快，思及早年未完成的婚约，裴铭心下微惴，便借此机会通个气先：“六礼原也办过，如今本着旧例再增添些许即可，不废什么功夫。只是有件事需得先禀明，还望目前拿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