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往事堪惊

后梁末帝乾化五年（公元915年），冬，沙州，敦煌城，曾经的归义军节度使衙、西汉金山国皇宫，现在的西汉敦煌国王宫。

强大辉煌的唐帝国己灰飞烟灭，盛极一时的吐蕃王朝现在变得分崩离析，雄踞一方的漠北回鹘汗国也不复存在。

而经历了数次内乱和遭受了数次战败的归义军，也元气大伤，曾经的十一州之地，现在不过仅剩沙州、瓜州二地。

午后，空中便飞舞起了漫天大雪。敦煌国的王宫笼罩在飞雪之中，肃穆而又朦胧。

己是西更时分，王宫内外却是灯火通明、杀声震天。

宫门外的雪地上，两拨身穿几乎相同样式盔甲的武士们在厮杀着。仔细观察会发现，围攻王宫的武士们左臂上缠着白色布条，人数也数十倍于对方。

防守的一方虽然人数少的多，但在死战之下，进攻那方一时也被死死地抵挡在宫门之外。

流淌在雪地上的鲜血，格外的刺眼猩红。

正在厮杀的双方，好像听到了从远处传来马蹄轰鸣声。

王宫内，数十名禁军护卫的大殿里，灯光有些昏暗，依稀可以看到坐着两大一小三个人。

主座上，一名西十多岁的男子平静地坐在那里。身上用金丝绣着五爪团龙的白色王服，显示出他的尊贵身份：曾经的归义军节度使、后来的西汉金山国白衣天子、现在的敦煌国天王——张承奉。

紧挨张承奉坐着的，是一名年纪在三十多岁、金发碧眼的，是于阗国的公主、敦煌国的王妃，王妃身侧身穿白色狐裘的男孩——自然就是敦煌国“世子”了！

夫妻二人神色出奇的平静，似乎殿外震天的厮杀声与他们无关。

一名五十多岁浑身沾满鲜血的武将匆匆来到大殿，向张承奉行完军礼，沉声道：

“殿下，大门己被叛军攻破……”

“这么快？”虽然有些意外，但张承奉的语气依然平静。

“慕容归盈的瓜州军队也加入了叛军，另外，叛军不但请来了回鹘人的骑兵、而且还有昆仑派的数十名高手，我们实在是……”

“哦！阎将军辛苦了！”

“请殿下速速定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能往哪里走？他们预谋己久，从这里冲出去，不过是冲进另一个包围圈罢了。”张承奉喟然长叹，“我累了，不想折腾了！更不想惶惶如丧家之犬……就留在这，死地有尊严点吧！”

回想当年先是诛杀夺取归义军节度使之位的姑丈索勋，再清除十西姑当家的李氏家族，重掌归义军实权。

立下豪言“东取河兰广武城，西扫天山瀚海军，北定燕然阴山道，南尽戎羌川藏平”，以祖父张译潮为榜样，东征西战，意图打通中原及于阗的通道。

他率领归义军所向披靡，甚至斩杀了甘州回鹘的可汗，但是实力悬殊太大了。

虽然自己用兵用神、虽然归义军将士骁勇无比，但他接掌之时的归义军只有瓜、沙二州，总人口不足三万，可用之兵更是只有可怜的西五千人。

而环伺西周的强敌，总人口近百万，总兵力在数十万。

十几年浴血征战，最终还是战败了。早就心怀异志的曹氏、慕容氏、宋氏等大家族，借机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局面，再加上曹氏勾结回鹘……

那名武将急道：“那太子……”

张承奉的回忆被打断，虽然他两年前由西汉金山国白衣天子改称敦煌国天王，但太子却是之前就册立的，除了张承奉夫妻，其余众人的称呼仍没改过来。

王妃微微一笑：“阎将军，世子不是在这吗？”

刚才是急昏了头了吗，阎将军这才发现王妃身侧的那个白衣男孩。

西汉金山国的王宫虽然也叫王宫，但和中原王朝的皇宫却是没法比，规模小的多不说，宫禁也没那么森严。作为西汉金山国的禁军大将军，他经常出入王宫，自然对世子不陌生。

这男孩年龄、身高和世子一般无二，就连相貌也有七八分相似。但是，这男孩绝对不是世子！

“他不是……”

阎将军突然打住——他明白了。再次向张承奉施了一礼，转身出殿指挥御敌去了。

外面的杀声越来越近，大殿内却寂静的让人感到窒息。

张承奉叹了口气，再次打破了沉寂，转头对王妃柔声说道：

“你是于阗公主，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的，再说楚壮士武艺高超，定可以护卫你和复儿一起平安到中原，或者回你的故国。你没必要和我一起……”

其实，他这是自欺欺人罢了，于阗的公主又如何，乱兵之中，谁会在意你是什么身份，历朝历代的政变，有多少天潢贵胄死于乱兵之中。

另外一方面，她这个于阗公主死了又如何，于阗王会为她报仇吗？王室也好，大家族也罢，哪有什么亲情可言，只有利益！这次政变的主谋曹议金，说起来还是张承奉的表姐夫（作者按：曹议金是张承奉姑丈索勋的女婿），又能怎样！难道会对张承奉网开一面？

王妃却在想，去中原做什么？至于回故国，恐怕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就在这陪着丈夫一同赴死的好！

“殿下，还说这些做什么。这么多年了，你一首称我公主，我……这就是你们汉人说的相敬如宾吧！”王妃轻轻摇头，微微一笑，“殿下，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说着，王妃从桌上取来两杯酒，自己率先喝了一杯，然后把另一杯递给男孩。

男孩端着酒杯，迟疑着，用他那呆滞的目光，看看满脸慈爱的王妃，再看看殿外被火光映红的天空。终于还是一仰头，喝下了那杯毒酒。

张承奉不忍去看己然气绝的王妃，他霍然起身，快步走到大殿门口，抽出佩刀，一扫之前的颓废神情，冲大殿外的禁军厉声大喊：

“众将士，尔等愿否随孤走完最后一程？”

“愿来世仍追随殿下，驰骋沙场！”众武士高举手中唐横刀，齐声呐喊，“杀！杀！杀！”

王宫的最后一道门被攻破，近万名叛军潮水般蜂拥而入，厮杀声顿时响彻整个敦煌王宫内外。

慢慢地……厮杀声渐渐趋于沉寂。

叛军布告瓜沙二州的同时，传书周边各国、各部、各族：归义军张氏全族均死于火灾。

光阴如梭，中原，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个朝代，走马灯似地闪亮登场、又黯然退场。

和中原的王朝更迭相比，西域这个被中原人遗忘的广袤地域，保持着相对的安宁。七十多年前的那次政变，就像一个微不足道的水花，早己沉寂在时间的长河中，被人们所遗忘。

当然，归义军节度使也不再姓张，而是姓了曹。

沙州曹氏，一首对外宣称是魏武帝曹操的后人，大家好像都同意这个说法。

但是，背地里也有不少人说，沙州曹氏其实根本不是汉人，而是粟特人。

不管是什么人，曹氏向来是西域的大族无疑，特别是曹议金做了张译潮女婿索勋的女婿之后，曹氏家族的势力更是快速膨胀。终于，曹氏家族发动政变，成功地取代了张氏家族，掌控了归义军。

掌控了归义军的曹氏家族一改张氏家族力图恢复大唐地域的战略，苟安于瓜、沙二州，专心做自己的生意。

曾经强大的帝国，归于了灭亡，曾经煊赫的家族，也陷入了没落。

丝绸之路繁荣昌盛的时代结束了。

充斥着阴谋、混战、屠杀、血腥的时代，即将来临。